7. 养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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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闵琢舟走进那个满堂桂花和竹影的后院时，闵再铭正好在教闵画写字，他靠在太师椅上，淡然丛容地捧着一卷书默读，不时将视线分给闵画一点，偶尔提点他一句。看见闵琢舟进来，也只用目光浅尝辄止地打了个招呼。

    闵琢舟从床上坐起来，看见窗外流泻而下的光线，心知时间已经不早。

    闵再铭看见自己精心挑的黄花梨、专门请的木匠为闵画打造的小板凳被闵琢舟掀倒在地，把手里那卷书一扔，语气有些不悦。

    闵再铭对闵画确实没话说，不似亲生胜似亲生，闵琢舟由衷感激，可这一大一小天天在这个小院子里不问世事，不似古人也胜似古人。

    闵琢舟心满意足地把孩子放下来，然后将他的小椅子重新摆好，将闵画重新安置在习字桌边。

    他等着机会，看闵画一句差不多写完了，忽然从背后蒙住小孩的双眼，低声，刻意拖长调子说：“猜猜我是谁？”

    闵琢舟被他的反应整得有些好笑，在闵画白皙而柔软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问他：“想不想小舅舅啊？”

    闵画握着毛笔的手霎时在纸面上悬停，大抵是害怕弄脏了宣纸，用另一只小手摸索到旁边的笔山，安安稳稳地把毛笔置了回去，才用毫不意外地开口：

    闵画要是能让闵琢舟这三言两语骗走就不是闵画了，闵再铭看他抱稳了孩子，也就不再说什么，轻声：“家里没人，中午给你准备了，就留这儿吧，晚上再领着崽儿去吃六个腿的鸡。”

    “真乖，没白疼你。”

    按年龄算郭艾琳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手足无措，而她那个小男朋友同样被吓破了胆子，这一对不想负责任的年轻情侣一拍即合，偷偷摸摸地把孩子扔到福利院门口。

    等闵画休息醒了，闵琢舟才抱着他上车，准备去市里和节目组约定好的拍摄地点。

    “小舅舅？”

    闵家的宅子在郊外的别墅区，环山临湖，红顶白墙被摇曳的树影切割成破碎的小框景，远看低调，近观典雅，是闵家固守的最后一块体面。

    闵琢舟从未对闵家那些东西产生过什么念想，然而被亲生父亲妨害和怀疑的感觉还是让他感到寒心。

    不知是不是闵琢舟的错觉，他觉得那孩子长得和季苏白有些像。

    闵琢舟笑眯眯地放开小孩子，显出一副“仍不死心”的架势，双手下移托住小孩胳膊将他从凳子上稳稳地抱起来，撒娇：

    闵再铭天生体弱，所以也承担不起闵家寄予在他身上“再鸣”的夙愿，但整体却是个很随和雅致的男人，平时栽花写字、品茶鉴古，倒是有他太爷爷隔代再隔代传下来的儒医遗风。

    闵琢舟过去时只有一组嘉宾到了，他目光扫过去，没看见季苏白，却留意到不远处角落里单只坐了个精致漂亮的小男孩，有些不安地在陌生的环境之中左顾右盼。

    闵画就是郭艾琳的孩子。

    闵画略作挣扎，意思意思地摆了下自己的小腿，然后便任闵琢舟抱着，温顺得像只大号娃娃。

    闵琢舟当场变了脸色，逼问下郭艾琳才吞吞吐吐说放福利院门口了，还捏造出一个莫须有的福利院院长热心收养的桥段。www.sufen.me

    当初闵琢舟被闵行接走的时候，郭艾琳刚进青春期，她不满哥哥离她而去，又对那种一朝“飞上枝头”的生活改变充满了幻想，小小年纪走了歪路，没好好上学却结识了一帮不三不四的“社会人士”，刚成年就被一个没比她大多少的男孩搞得怀了孩子，体质原因又不适合打胎，只好在不到19岁的年龄生下了闵画。

    闵琢舟不愿进闵宅，但却十分喜欢这个院子，每次走进这里，心中就会变得异常平静。他无声过去，站在闵画背后看了一会儿，看他正在写“交友投分，切磨箴规”，是千字文中的一句。

    看见闵画重新安下心练字，闵再铭表情温柔了一些，也不再执着于肯爷爷炸的白羽鸡到底有几个翅膀，用目光询问他中午留不留。

    闵画连忙捂住了耳朵。

    说是福利院，那地方偏僻寥落人迹罕至，已经很久没有人看管了，只有极少数的流浪汉途径过夜。

    好在五年转瞬即逝，闵画也长大了。

    闵琢舟把孩子一颠，安安稳稳转了个面抱在怀里，然后冲闵再铭微微一笑：“我可是来抢孩子的，当然要用点心思把小宝贝儿骗走了。”

    既然闵行不在，闵琢舟干脆留在宅子里用午餐，主要是闵再铭把孩子养得规矩，吃完饭后习惯睡一个小时的午觉，换地方孩子也睡不安稳。

    约的时间是三点，但闵宅在郊区，闵琢舟提前预留出突发堵车的时间，一点半就出门了，不过中午没什么车，一路通畅到节目OP的拍摄场地时，时间刚过两点半。

    闵琢舟专门因为闵画性子太闷这事情问过儿童医生，得到的回答是当一个小孩子生活在父母本位缺失的家庭里，产生自闭倾向是比较常见的现象。

    平常闵琢舟不在的时候，闵画是由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闵再铭照顾的，相比起闵家夫妇的刻薄与冷漠，闵再铭对自己这个弟弟还算不错……毕竟如果没有闵琢舟的存在，被迫去“和亲”的就是他自己了。

    但无论多体面的说法，他们就是把孩子扔了，狠心遗弃。

    闵琢舟把孩子抱回车里，坐进驾驶位时才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握不住方向盘，最后不得不打了120，才紧急把孩子送回医院。

    闵画浓密的睫毛在闵琢舟的掌心蜷曲一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小舅舅商量：“那我要把这些写完，下午还要去拍摄，就没时间。”

    空气中飘着悠悠药香，庭院美得像幅画，一踏进来，就仿佛和这个喧嚣过分的摩登时代隔绝了一般。

    很难说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的存在，闵琢舟会不会那么干脆地签署闵行递来的结婚协议。大概还是会的，但以他那种极擅长拿捏别人心思的性格，一定不会让闵行这么舒服地达成目的。

    但这个初入人世的小生命成为了一切的催化剂，他不再信任郭艾琳能养育孩子，只好在闵家为他寻找一个庇护。因为这个，他不得不提前签署了结婚协议，还被闵行强迫着签了自愿放弃闵家所有家产的声明书。

    “闵琢舟，你越来越没个正形。”

    “努力的事情以后再说，今天陪陪我嘛。”

    闵画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闵琢舟，然后搂着他的脖子极快地回亲了一下，腼腆地说：“想的。”

    整整一夜，闵琢舟在不安分的酒精作用下辗转，仿佛在梦里浮泅，却昏沉地忘记了自己梦见了什么，只依稀记得中间醒了一回，被裴彻安抚似地抓住手腕，在他发汗潮湿的掌心吻了一下。

    闵琢舟熟门熟路地把车开进去，签了结婚协议后，他原本没有再来闵宅的必要，但这些年里他不仅依然来，而且来的频率比以前更高——因为闵画被养在这里。

    当你闵琢舟把车子开到了安全的极限，拼在死神前面找到了那个被暴雨浸得冰冷的襁褓，孩子小小一团蜷缩在湿透的布料之中，毫无生机地闭着双眼，只有滚烫皮肤和颤动的气息昭示着他还活着。

    一般比较和谐的家庭之中，通常会有一位耐心足的家长、也会有一位性子相对活泛的，既然闵再铭挑起了“耐心严格”的角色，闵琢舟就选当“活泼爱玩”的那个。

    这部娃综全名叫《童心向远方》，走得是“直播郊游+大哥哥带娃”的模式，一共六组嘉宾，素人明星各占一半，大家外形条件都很出众，放在一起赏心悦目。

    小孩子背默《千字文》是常事，闵再铭把握着分寸，并不向他讲那些诘屈聱牙的幽微深识，只单纯培养闵画身上的文气，既不滥用他的天赋、也绝不让他沾上酸味。

    他眼睛一直留意在闵画身上，害怕闵琢舟没谱地把孩子摔了。

    大概是醉后编织出的美梦，轻柔得好像幻觉。

    他和节目组约好下午去拍综艺OP，于是准备回闵宅一趟，把他的小外甥闵画，也是他即将在娃综搭档的小嘉宾先接过来。

    “哇，猜到了！”闵琢舟用手指勾了下小孩白白软软的脸蛋，“好棒啊我们画画，作为奖励小舅舅请你去吃肯爷爷怎么样？”

    闵画今年不满五岁，虽然姓“闵”，但和闵家人没太大联系。闵琢舟他妈生下闵琢舟后嫁了人，几年后又有了个女孩，叫郭艾琳。

    闵琢舟一开口就显出了他的狡猾，没有小孩可以拒绝自带玩具的“肯爷爷”儿童套餐，这实在是个很讨人嫌、很能分散小孩注意力的提议。

    “小舅舅……”

    宿醉无疑是件十分折磨的事情。www.qingqiu.me

    自闭倾向不等于自闭症，闵琢舟趁着这回全部工作搁浅，准备好好地陪闵画，也让他和其他的小孩儿们多接触接触。

    再醒来裴彻已经出门，大半边床是空的，纯棉质地的床单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

    “你别吓唬他啊，”闵琢舟无奈地看他一眼，然后对闵画说，“快捂耳朵，是恶评。”

    闵画耳濡目染，不到五岁也沾上了不少才气，能诗能吟，写得字还在幼儿组书法比赛中得过奖。

    “这么努力啊，比小舅舅我努力多了，看来以后我要向我们画画学习了。”

    这孩子小时候淋过暴雨，却很幸运地没留下什么后遗症，除了不太爱说话，基本上和正常小孩子无异。

    万幸的是闵琢舟那天腾出时间去看他们，只看见父母却没见着孩子。他问他们把孩子送哪了，就回答说送到男方老家了，又问老家是哪里，没串好词的两个人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声音奶乎乎的，情绪倒平稳得像是个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