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中花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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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凌顺东毕竟是个男人，手上的力气还是有的，任是喝得再多的酒这下都被吓醒了。趁着说话的空档，他只觉抵着脖子的手陡然松了几分。

    凌若齐脚底生风似的就往刘家赶。

    凌若齐拿着根粗麻绳回来正想着到时候怎么分钱，进门看到眼前这副场景，吓得连绳子都掉闷哼坠地。

    他一贯酗酒成性，对女儿和小儿子动辄打骂。

    他看着这满地的瓦片，怕闹出什么见血的事来，刘家会悔约。

    窗外还在下着雨，他一抬头就见纷纷扬扬雨丝拍打着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

    凌若元一阵酸楚地应下。

    他从袖口摸出用荷包装着的钱塞给凌玉枝，“这些钱是我偷偷存的，虽然不多，姐姐你跑出去找间客栈足够了，等过了几日，他们见寻不到人自然也就不会再寻了。”

    若日后还能再见到他，这个人情她一定要还。

    凌顺东正欲上前抓住她，凌玉枝却被眼前男人的满身酒气熏得直想吐，她灵活地借着他的力反手钳住男人的手。

    接到的一筐桂花，姐姐会做成桂花糖糕分给家里人吃，他辛苦捡花，姐姐总会多偷偷给他藏几块。

    凌玉枝这幅身子本就受了伤，此番已是虚弱不堪，她微微喘息间，手腕突然被反手钳制住，手上的瓦片下一瞬被大力夺走。

    “别担心我，到时候我就说是家里讨债的来了，我打不过他们，你趁乱跑了。”

    凌顺东被自己儿子顶撞一番，心中愤然不悦，借着酒劲上去便是一巴掌，

    章州清安县，初春三月，烟雨潇潇。www.yingze.me

    半个时辰后，见人还没回来，凌顺东坐不住了。他晌午还与人在赌坊约了，坏了规矩，人家非得又追到家里来砸东西。

    他忽地想到许多年前的九月，桂花满院飘香的时节。那时大哥总欺负他，还只有十岁凌玉枝为了哄他开心就会爬到树上摇桂花，他就拿着木筐在下面接。

    “做妾怎么了，富贵人家的妾，照样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我养她这么大，也该她孝敬我了。”

    雨声淅沥，绵绵不绝。

    清安县，一辆马车缓缓驶进江南官道。

    裴谙棠不甚在意，放下书卷端起茶水轻抿，此身仿佛融入山间晴岚，温润尔雅。

    便当即厉声呵斥:“你还敢不老实？若齐，去找根绳子把她捆了。”

    凌顺东知道女儿的心思，她就是不想去刘家，可此番若是再和她嘴硬，真怕会被抹了脖子，只能舍了老脸服软，“闺女，玉枝啊，爹错了，爹一时糊涂，你不想去刘家咱就不去，爹这就去回绝了刘家。www.cuixiang.me你何至于此啊，我可是你亲爹啊！”

    凌玉枝顾不得手心的汩汩流出的血，喘着气带着几分威胁道:“老东西，还不快让我走。”

    “我听闻刘老爷出了名的惧内，纳妾的事刘夫人应是不知道的。爹若是跑到刘府说姐姐你走了，刘老爷怕事情闹大传到他夫人耳中，定然是不会同意报官找人的，至于……”

    人接走，拿了银子，出了什么事也不归他管了。

    凌玉枝听着花言巧语，由心底生出几丝哂笑。

    屋里的凌玉枝被这声嘈杂惊醒，一睁眼，古朴且陌生的陈设令她张目结舌。

    “眼皮子浅的小畜生，你懂个屁！刘家已经来传话了，只要人一接过去，立马就有八十两银子奉上。女儿家迟早要嫁人，嫁谁不是嫁，刘家家财万贯，她嫁过去便只管享清福，偏偏还故作清高寻死觅活的。”

    凌顺东被拉着转了一圈一时云里雾里，反应过来正要叫喊时，凌玉枝抬脚一踹正中他左膝窝。

    正当此时，外头父子几个听到声响，破旧的房门立马“吱呀”一声被粗暴踢开。

    自己明明上一秒还坐在宿舍写论文，通宵一夜迷迷糊糊睡着了，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么个地方？

    凌若元看着一向软弱的姐姐如今居然敢把瓦片抵在她爹的脖子上，也被吓了一跳，站在那处不知如何是好，嘴里语无伦次，“姐姐、姐姐，你别做傻事啊。”

    为首的凌顺东醉意上涌，满脸通红，闯进来就看见醒来的凌玉枝站在窗前，脚下还有满地残局。

    他的老师程绍礼待他如亲如子。

    腰间的翡翠白玉在马车的颠簸下清脆相击，如甘泉清冽入耳。裴谙棠拿至手中轻轻婆娑，这块玉，还是小时候他的老师所赠。

    凌若元的声音被雨水隐没了几分，稚气未开的脸上却透着一丝决绝与毅然:“那刘方贵年逾五十，便是比爹您都大上几岁。听闻府上姬妾成群，腌臜事比鸡毛都多。姐姐还躺在里面呢，您怎能如此狠心？”

    听闻把这丫头送去刘家就能得八十两银子，凌若齐当即大喜，跟着凌顺东去把跑了的凌玉枝抓了回来，一心只想能分银子。

    他放下玉佩目视前方，心中生出希冀，老师还在燕京，他一定要回去。

    “许伯。”裴谙棠温声打断他，朗声道，“您喝口茶。户部侍郎也好，清安知县也罢，都是为朝廷效力。”

    赶了几日路从燕京远去章州清安县赴任，跟在他身旁十几年的许伯眉头不是紧蹙，“公子，您如何就没有一句怨言呢？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啊，如今却只能屈身在这小小的章州清安县当个知县，这群庸才，那桩案子如何能扯到您头上啊，这不明摆着就是蓄意构陷。”

    许伯在裴家多年，早就把裴谙棠当成自己的孩子，看着他被贬，日夜痛心疾首。

    谁料一个转身右脚踢到了桌子腿，脚下立即一阵钝痛传来。放在桌角一个泛黄的白瓷茶盏被这一撞击滚到了地上，霎时茶水四溅，瓦片四分五裂。

    随后又趁着无人迅速又给凌玉枝解开绳子，愧疚地偏过头道:“姐姐，我给你松开，但你可千万别又做傻事，爹去赌坊了，大哥也还未曾回来，趁现下你赶紧走。”

    “爹，绝不能这样做！”

    这样一闹，凌顺东又怕夜长梦多，赶紧招呼凌若齐过来，“快去，你跑一趟刘家，让刘老爷今晚就派人过来把她接走，免得又出什么岔子。”

    他话中之意悠远释然:“天下之事谁又能说得清，或许再过几年，您又要跟着我奔波回京了。我立身处世，自是问心无愧，我也相信，我等得到一个清白。”

    灭顶的愤怒冲上头脑，凌顺东费力站起身抬手就想一个巴掌扬下去，却被颈部传来的冰凉的触感震得打颤。

    后查到户部郎中卢知节暗中中饱私囊，褚太后一党私下到处搜刮罪证构陷身为户部侍郎裴谙棠，所幸他平日里廉洁奉公。敌党颇费心机也只能给他扣上个失察的罪责。

    裴谙棠在朝为官的三年里颇得圣上赏识，此次被构陷，圣上虽知他无辜，但也不得不略施惩戒堵住满朝的悠悠众口。

    凌若元被这一巴掌打的晕头转向，正捂着脸坐下默默流泪。

    凌若元看着她瘦弱单薄的背影，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又流了下来。若是姐姐能逃脱，下次相见也不知是在何时。

    凌若齐是他的大儿子，生的人高马大，但为人好吃懒做，干起活来偷奸耍滑，外头人都道简直和他爹一个德行。

    凌玉枝方才也察觉到他不同于那对唯利是图的父子，如今来到这个鬼地方且身无分文，即便逃出去也是饿死。

    为了钱自己的女儿都能往火坑里推，这幅身体的主人定是被这家人逼得走投无路，这才狠心寻死。

    于是便接过钱撑起坐麻了的身子，微微道了句:“谢谢。”

    傍晚时分，天渐暗，雨停后涌上来几分寒意。官道旁一

    清脆的声响使她怔了一下，手指间随着一个冷颤转为冰凉。她迅速捡起脚边最近的零碎瓦片藏在身后，摩擦间手心黏腻感传来，锋利的瓦片嵌入血肉。

    凌若元看着她素白的手腕上被绳子勒红的痕迹，话语不由得一顿，怕再寒了她的心，没往下说。

    还不等她思索，外头又传来一阵恶语相向。

    至于凌顺东，一向爱财如命。此事因刘家而起，刘家那边肯定会多多地给些银子安抚，让凌顺东不要大张旗鼓的找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凌顺东得了银子自然会乖乖闭嘴。

    他焦急地来回踱了几步，只能威逼凌若元，“我要去赌坊，你大哥约莫也要回来了，我可告诉你，把人给我看好喽。若是又出什么岔子，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但他又希望，姐姐能走得快些，走得远些。

    她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挣扎起身，摸到床前的破旧铜镜一照，还是自己的样貌。

    她轻手轻脚走到了窗前，只听见男人口齿不清的谩骂声。

    车内端坐着一位清隽疏朗的男子，广袖间露出白皙的手指拿着一册书卷，眉眼清绝润雅，清风透过车帘吹得纸章乍起。

    凌玉枝听罢惊恐万状，这下也隐隐猜到自己的处境，听完那个老东西歹毒的算盘后，她悄悄把窗户合得更拢，心里正盘算着怎么逃。

    看清脖子上抵着一片带血的瓦片，凌顺东顿时被吓的酒醒了一半，双腿抖如糠筛。

    凌顺东一个踉跄单膝跪在地上狼狈地大骂:“混账东西，你是反了天了敢打你老子！”

    “这般大的雨，刘家也不知何时派人来接她走……”

    他站在树下，花瓣落下来就像下雨一样。

    随后她便被全身捆了个严实，推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用衣袖擦干眼角的湿润，起身去自己房里拿出了在凌顺东眼皮子底下偷偷攒的一百文钱。

    做大户人家的妾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爹当真如此狠心，连半分父女情面都不顾。

    杂乱狭小的院中满地皆是被雨水打落的残叶。

    月初，南州水患，朝廷命户部下拨一百万修河款中竟平白少了一半，三司即刻奉命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