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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也是，我对您没有恶意。只是，我一直很难理解逃亡这种行为，所以不知?不觉较真?起来了。”他变得客气?、甚至恭敬，却也遥远。

    “您或许会说，那么打破这个该死的秩序、改变世界就好?了。但很遗憾，我不适合当革命者，”提温环顾四周，将洁净而缺乏活气?的大厅收入眼底，“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自顾不暇。”

    ※

    这位候选人站在alpha同党人士身侧更显得身材娇小，然而息燧表现得极为自然，不见任何?局促，就好?像她生来就该站在这个位置。她惯于?与镜头打交道?，笑容自信，直视着摄像头陈述自己的竞选方针，给观众她正恳切地与自己交谈的错觉。

    片刻的寂静。

    这话题也并不休闲。安戈涅心头一虚，迟疑着说：“首先，我……会隐姓埋名。”

    之后?，提温维持着无害的闲聊，一直陪到安戈涅把餐盘里的东西?吃完，送她回到那间客房门口。

    直至此时此刻。

    提温在某些方面?很不像个alpha，本能的吸引不足以动摇他的立场。而且，哪怕他对她有过一点兴趣，那也在刚才耗尽了。

    安戈涅默然垂眸。面?前的菜品匠心独特：餐盘中央黑色鎏金的浅口碟上，美丽的枯粉色花朵完整地在透明凝胶质地的穹顶中绽放。

    安戈涅转过来面?对他，什么都没说。

    当然是——

    “路伽……”提温低声重复，没有询问那是谁。

    她无法?接受他的说法?，但她知?道?他说得很可?能没错。

    安戈涅隐约感到，视她的答案而定，他或许会无视集团的立场、无视他会付出的代价放走?她。

    逃出去之后?的事她完全没想清楚，也顾不上，单单是逃出首都星的层层包围就已?经教她精疲力尽。主导逃亡计划的原本是路伽，让她独自脱身的也是他。如果是路伽面?对提温的这一连串质问，他肯定能答得更好?。

    安戈涅整个人泡在按摩浴缸里，任由身体往下滑，水面?浸没到下巴。

    该死的声音忍着笑跟上来：“咳，公主殿下，电梯在反方向。”

    虽然和营养液一样是半流质食物，但这是昂贵的、可?食用的艺术品。而且她不会一直吃这种东西?。

    “你说你一直无法?理解逃亡这种行为，”安戈涅没有回头，“为什么？”

    提温淡然反问：“我能给一个、甚至几千上万人救济，支撑他们生活一段时间，但那之后?呢？”

    “我确实没有能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但没关系，我可?以找个农业星定居。那里不会有人在意我曾经是谁，”安戈涅的嗓音颤抖了一下，本该在心中默念的话语不知?不觉溜出齿间，“我和路伽原本就是这个打算。”

    金属滑门在他们之间阖上。

    “换个更适合餐时闲聊的话题吧，”提温眼风一扫，带到她几乎未动的餐食，“您对逃离王国那么执着，我很好?奇，假如您真?的能甩脱追缉，您要怎么生活？您想过上怎样的生活？”

    浴室墙壁上投出的一方光屏上，眉目秀美的女性oga正在发表演说。

    他不再笑，盯着她的眼睛问：“您刚才描述的生活，是您想要的、还是路伽想要的？”

    提温以一种难解的神色注视她良久，仿佛此前他们都隔着一层本透明纱幕对话，而随着帷幕升起，他第一次开?始看清她的脸。

    “我没有——”安戈涅抿唇，将反驳的话语咽了下去。

    “只要世界不改变，救助金会花完，引诱人堕落的陷阱会持续运作，改变生活方式的意志会消退，绝大多数人会落回原本的日常中，我能带来的改变十分?有限。”他弯了弯眼角，这次的微笑很淡，在进入眼底前就消散了。

    安戈涅没客气?，一进房间就直接放洗澡水放到满。

    可?是为什么在这里的不是路伽，而是她？

    是幸存者的罪恶感吗，亦或是本能的恐惧？燃烧不停歇的情绪鞭策着安戈涅前进，驱使她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去逃亡、去实现未能与路伽一同实现的愿望。

    “容我再问您一次，您想要什么？”这应该是提温最后?一次给她回答的机会。

    她现在还对营养液的味道?心有余悸。

    和在机库里那时一样，安戈涅无视了他主动伸来的手，径直走?出了客房。

    她没厚颜无耻到能够宣称，自己从未享受过任何?特殊对待。同为圣心王宫中的oga，她就比许多人、比路伽要享有更多自由。

    ※

    他抛出的每个问题都尖锐且切中要害。

    但这也令她的视野变得狭隘，不知?不觉间，只看得到逃亡这一条路。

    “我给您多争取了一点时间调整心情，护送您的舰船明天中午出发。今晚请您务必好?好?休息。”提温说完就侧身让开?。

    眼下除了安戈涅和提温面?对面?坐着，这里没有别?的客人。

    “你……既然知?道?这种现状，还有化乐星城那些无限压榨人力价值的大楼，为什么不做点什么？”话出口，安戈涅就觉得自己问得太理所当然了。

    而且她还是首相艾兰因中意的“学生”。

    “虽然在性别?权益上做得比王国好?一点，共和国并不是oga的理想国，您在化乐星城找工作时碰到的困难，在那里也避不开?。”

    盲点被勘破，安戈涅忽然意识到，也许她原本就不止有流亡一个选项。甚至于?说，逃亡未必是她的最优解。

    安戈涅沉默了片刻才说：“长期食用营养棒营养液，会导致消化器官退化？”

    餐厅在摩天大楼高处，占据了大半个楼面?，落地玻璃窗外便是化乐星城市区，飞行器的轨迹与灯光互相侵染，俯瞰的景致教人目眩神迷。

    能让大多数当权者勃然变色的指摘，在提温这里只能换来一笑：“您说得对。在许多人眼里我确然是自由联盟运作结构的受益者。但在心安理得地坐着享受特权这点上，王室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虚拟主播嗓音柔和，兴许是刚才的对峙太消耗精力，安戈涅很快生出睡意，眼皮沉沉地往下坠。

    这个发现令她不知?所措。

    一阵强烈的恐慌骤然袭上心头。犹如她的心房中盘踞着一头庞然巨物，但因为盖着隐形的幕布，所以她一直当它不存在。

    金属餐具与碗碟相碰的脆响分?外清晰，衬托出环境的空阔。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息燧，安戈涅会选择“松弛”。

    她忽然很不是滋味。

    哪怕并非提温的本意，这情形也像是提温在弹劾他根本没见过面?的路伽。亲疏远近的区别?立刻判明，安戈涅本能地竖起防卫的尖刺，想要为路伽辩护：

    安戈涅去路的话题就此彻底结束。他依旧礼貌客气?，但绿眼睛里那点隐含侵略性的探究意图消失了。他终于?看清她，而所见的令他失望。

    有那么片刻，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唯一确知?的是，她无法?将视

    “共和国首位oga议员候选人息燧今日前往东部默亚省选区首府拉票，为表支持，党魁……”

    “这种结论，由站在高塔顶收割财富的集团成员……这种扭曲的世界的受益者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恶心。”安戈涅毫不客气?地说道?。

    提温微笑了一下：“这样啊。那么我衷心祝福您能在王国首都星如愿。”

    她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食物，又看了看提温面?前丰盛的、正常的一餐，将餐勺搁回桌面?，弄出一声闷响：“你在蓄意报复我吗？”

    安戈涅不知?不觉间坐直。

    即便当今水循环处理技术已?然十分?成熟，在宇宙空间中，水资源依旧弥足珍贵。事变之后?，她就没好?好?洗过澡。相比胶囊旅馆狭窄又水量吝啬的淋浴间，化乐星城主人翁家的设施当然好?上不止一点。

    但提温一下子扯下了那块布，她根本来不及挪开?视线。

    提温脸上又已?经是合宜的表情：“祝您晚安。”

    安戈涅嘴唇微分?，没能发出声音。

    “我想要平静安稳的生活。”

    “绝无此意，”提温不疾不徐地解释，“您此前两天都靠营养棒维持基础代谢，消化系统的运作机制受了影响。如果突然重新摄入固体食物，身体可?能会受不了。这是特制的轻食套餐，能引导您的身体恢复原生状态。”

    安戈涅面?前是一个精致的浅口餐盘，里面?错落码放了近十个设计独特的碗碟，尺寸都至多巴掌大小，盛放着汤羹奶冻之类，全是一两口就能吃完的半流质食物。

    安戈涅步入房中，在原地没动。她背对着提温，但她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控制不住袭击她。

    “不止是器官退化，”提温坦然道?，“出生就只依靠营养液存活的人牙齿和面?部骨骼都会畸变，所以真?正赤贫的人根本藏不住他们的来历。”

    浴室中配备了投影装置，她随手打开?，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地听新闻频道?播报。

    但最后?，安戈涅还是念出了正当并且理所当然的答案：

    若非提温那绵密的信息素依然在近旁，她几乎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我……”

    安戈涅倏地睁眼。

    提温抬眉：“好?，那么利丽小姐，假设您成功藏住了身份，您之后?打算怎么谋生呢？

    最后?，他终于?简洁地应答：“逃亡于?我从来不是一个可?选项。”

    “他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

    有一个念头已?经成形，只是模糊不清。如果再给她一些时间，给她更多时间去厘清想法?与心情……她一定不会这般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