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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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古辞作为算命摊的招挂，并不少见。但那行墨字映入司是眼底，一瞬间她心头悚栗，某种强烈的直觉如羽箭飒然破空，直指记忆中那位笑如春山的蓝衫少年。

    “司姑娘……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

    因而今日入了城，司是比蓝翎还要欢欣鼓舞。泉亭本就繁华，又赶上节日，更是喧哗热闹，终于把司是从苦行僧的境界拉回了人间。不说别的，她总算能在跟踪途中偷空顺手买些吃食点心犒劳一番自己了……也不至于像在乡野中一样不闻闲杂人声、连个能随口搭话的对象都没有。

    茶摊里，蓝翎与谢玉楼尚在分享鲜花饼时，无人注意风中传出的喃喃感叹。

    还以为泉亭这么大，跟他没法碰上第二次……还是说，有一必有二呢。

    司是吸了口气，然后无声地叹出来，视线放向笼罩四野的澄澈青空，心想真是果然。

    和初见不同，他没有独自捧着书卷默读。闹哄哄的街道上，他正在给人占算着什么，面色稍显肃然。日光照在他手边的卦盘上，折出铜色的沉朴光泽。

    乐天知命故不忧。

    好吧，“新人”这个称谓并不妥当，虽然跟洞房花烛搭不上一点边，不过毕竟是男女主陌路相逢喜结良缘，还是值得她这个长辈兼读者一番祝福的。

    但她可不愿平白给自己添麻烦……姑且认为是这样吧。司是耸耸肩，转身飘然离去。她自始至终都隐着身形，因而算命摊后的少年也未曾发觉有人定定观察了他那么片刻。

    “好香啊……什么时候我也去买个尝尝。www.qinghuai.me”

    但这回不同了，司是尽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到处逛。她已经安全地把那两人“护送”到了泉亭，一切都按部就班，她的警戒心也稍稍放了下来，不必再没日没夜跟着两人了。何况蓝翎和谢玉楼基本也只在城内活动，还有个固定的落脚点，不用担心找不到人。

    司是悠然穿梭在人流中，耳畔日常的嘈杂声像是噼啪燃着的小小柴火，沐浴其中油然而生和暖之感。

    她猛然收声，又退了一步，眼珠慢慢转动，目光从对方的脸下掠，停在他指间的朱砂符箓上。

    转眼间茶盏中茶叶聚散，被带起一点苦味，散入风中。

    “对不住。”被撞的那人也同时在为自己的挡路道歉。

    街上众人只觉忽然有风不知从何而起，全无春风的轻软，反倒凉得叫人一阵惊觉。满街旗幌霎时迎风漫卷，那面算命幡亦微微鼓动。

    严谨而论，这并非是司是第一次来泉亭，毕竟先前她曾为了天枢匣遇袭一事，不远千里来这里把明机捞回去镇场子。可惜那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别说玩耍一番了，黑灯瞎火的连泉亭城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过。

    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还反悖剧情地活着，大概也无需深究了。像他这样的人，若是未露锋芒便早早逝去，反叫人觉得命运可笑。

    她想起来，原书的结局并非什么大团圆。从他们行迹交汇的这一刻起，一切也开始迈向注定惨淡的结局……最后死的死散的散，而前面那些欢笑与悸动，不过早早埋下引而不发，直到末了成为刀片上的反光罢了。这样看来，还不如最开始就别遇见的好。

    “……”

    闲极无聊时，司是也尝试用传信笺跟明机联络。而那小子每每嘘寒问暖两句，便趁机抛来一大堆公务。分明是一位剑修，寄物术却用得炉火纯青，司是也着实佩服。她宁愿欣赏路边一成不变的山林景色，也不肯在外还要呕心沥血地打工，于是果决断了跟明机的闲聊。

    谢玉楼蓝翎两人至少还能互相说说话作伴，司是只能与山山水水朝夕相对。一路上天气也不怎么样，春雨一场接着一场，越发孤寒。亏得那两人赶路快，不然再过几天，指不定司是就要在某个微雨飘茫的早晨，对着一壁青山突悟禅意，坐地化佛了。

    “唉，晚饭去哪吃呢……”

    不过她的任务就是维护这样充满作者恶趣味的剧情嘛。司是停下她那不知跑哪去了的小调，抻着胳膊大大伸了个懒腰，步履依旧轻快，一心忖度着去哪家酒楼好，得尽情挥霍一番才不辜负从明机那抢回来的红包……

    司是苦恼着当下对她来说最现实的问题，回忆自己昨天晚上吃了啥，前天晚上又吃了啥……这么想来，离入城也过去两天了。她蓦地脚步一顿，咋了咋舌，算算日子又望望天色。

    这灿烂的晴日，与其说是应人们的祈愿出现的，不如说是因为一位身着青雀头戴色衣袍的少年而现的，仿若必然的预兆。

    何况今日的天气也恰如其分善解人意，了结了绵绵阴雨，晴日温暖和煦，照在白墙青瓦上，照得人心情都不由自主好上几分。www.minglang.me

    司是也不知自己何以如此肯定幡后的主人，也许这并非肯定，只是她见到这行字这面幡，便下意识想起了那个人罢了。可早已事过境迁，陆星斗跟她也不过数面之缘，交情不比她跟清平门的百八十个弟子之间更深。他们甚至不该再有重逢的机会。他本该死在那个晚上。

    果然是他。

    因为这不是一桩“良缘”。

    城里三月中正举办的载桑节，正好是人们为了祈愿晴朗天气。桑叶的品相贵贱与季春的晴雨有关，三月十六晴则贵，阴雨则贱。泉亭盛桑蚕，因而才会如此重视节祀。

    所有无关痛痒的人声方才还在耳边哄乱，此刻却都无形滔滔远去了。就像晴日当空，于是所有云翳都散去。

    “这桑叶茶不行啊，闻起来怎么那么苦……”那人接着评头论足，碎碎不停地自言自语。

    换句话说，在动手之前的时间里，司是除了间或盯着些剧情的发展，基本就是无所事事。蓝翎谢玉楼紧锣密鼓地四处奔忙，而她则悠哉游哉地走街串巷。

    可就是那区区几面留下的印象，蒙尘百余日夜，竟依然一唤即出。

    陆星斗仿佛毫不介怀被她牢牢盯着，自然而然地把手中符箓往一户人家的门上一贴，然后才侧身转向司是，再次礼貌地微微颔首。他的话语淡淡的略显客气，但无奈笑得柔和，好似春风相拂面：

    ——司是没听清蓝翎说了什么。因为在蓝翎驻足前，她就已先一步看见了。

    司是又不着边际地哼了几个音，在同样跳跃的思绪中，忽然含混意识到这场相遇也许是当真不值得祝福的。

    本以为跟踪是件轻松好玩的事，谁想到如此苦闷。谢玉楼与蓝翎风餐露宿，司是也只得陪着他们风餐露宿。她本来还意欲凭着来去千里的本事，偶尔去附近的大城镇好吃好喝一顿再回来看着他们，无奈考虑到自己不识路的程度，极有可能一去不回，只能始终如幽魂一般缀在两人身后。

    司是本能地倒退一步，随口道：“不好意思——”

    司是当下最首要的目的是给蓝翎补上桃林中就应刺出的那一剑——也不一定非是捅上一剑，总之得让她“濒死”一回。听着委实残忍了些，不过为了小师妹坎坷的前途，这一劫是不得不过的。系统再三提醒让司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动手，别干扰了别的剧情。考虑到蓝翎重伤后至少还得休养几天，司是把主线剧情翻来捋去，决定一行人临离开泉亭的前几日是蓝翎“不幸重伤”最恰当的时候。

    这可是极为重要的剧情点，司是不由琢磨着要不要去围观监督。不过想到目前为止剧情都在正轨上，尚未出现什么意外因素，自己贸然前去窥探说不定反倒节外生枝。于是她放弃了这个念头，只在心中默默祝福那对新人，轻松地哼着小调继续溜达。

    终于，微风还是掀起了布幡的一角，露出了后边坐着的年轻人。

    好在总算是没出什么意外，剧情跟原书也没什么偏差。司是打了个哈欠，颇为欣慰地看着这对师兄师妹手拉手，相亲相爱地挤进街上的人潮。她恋恋不舍地望了眼那家买鲜花饼的铺子，随即也化作一缕微风，继续悄悄跟上去。

    ……是他。

    前头的少女显然也心情甚佳，拉着身旁青年蹦蹦跳跳。忽然她停下步子，说了句什么，探头踮起脚跟。

    差不多就是现在吧。在她溜达在小巷里想着晚饭的这一刻，若是剧情无误，城中的另一处小巷里，应当正发生着男主和女主石破天惊的初次相遇。

    司是心中那电光石火般的震荡尚未平复，怔忡地盯着那面算命幡，一时忘却了渐行渐远的蓝翎和谢玉楼。

    不过……说起来陆星斗当下还算是通缉中的逃犯吧，虽然那通缉令只在千里之外的谷禄镇上贴着，但于理而言，司是作为仙门中人既然见到逃逸在外的杀人犯，理当捉拿回门处置。

    她就这样专心致志地转过一个巷角，伸着的胳膊还没放下，险些跟人撞了个满怀。

    不说蓝翎，即便是凭谢玉楼的道行之高，自下山来行路这几天，也未曾发觉他们周围始终跟着第三个人。而那人既要牢牢跟紧他们防着意外，又要隐去身形声音不被发现，可谓百无聊赖，只能时不时自说自话解闷。

    大概是人们的祈祝起了作用，今日太阳这么好，看来今年是不会有“桑叶载去又戴来”的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