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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合肥了,明早七点的机票,从昆明起飞。”

    车外路过一片向阳的墓地,不听话的眼泪啪的掉落。

    虽然冲动,但不得不说,真他妈爽。

    “快说啊,去哪儿了?去昆明看朋友还是去大理看海鸥……”

    这趟意料之外的仓促计划,最终落了失败。

    这几天忙林庆辉的事消耗了大部分心力,再加上厂子里时不时还得多看着,所以他一个人掰成两个用,两头乱跑。

    她认定了荥阳村是自己一生的归宿,认定了落叶埋根,水落枯井。

    这山这水,困她一个就行,别困林酒。

    接单司机驾驶黑色奥迪A8缓缓而来,林酒怔了一下,感觉自己跃然跻身富豪一族,幸好司机没穿考究的西服,否则她真有错觉,下意识喊司机师傅一声管家。

    林业吭哧吭哧终于跑到了家里,他刚上车,安全带都没来得及扣,就被不知藏在何处的林振扯着后脖领一把拖下。

    林家这回是真把她逼走了,踩了底线不说,还自视清高,把家族大业当恩赐递给她。

    荥阳村拉了结界,她站在结界之外。

    赶上一个90秒红灯,司机见状,连忙递来干湿两种纸巾。

    十几分钟前,他为了找林酒闯了林家祠堂,而后看见老人一直在蒲团上叩首焚香。

    回望半生,她的生活只用一些简单字眼就能概括:

    可惜……手机不通灵性,不懂主人心思地再次响起。

    如今再碰上林家长辈故意恶心林酒的事,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不过他难得勇敢一回——怼长辈。

    因为老人知道,现在族中手艺最好的是姚芳,脑子最灵活的是读书多、见识多的林酒,等他百年归野,一帮小辈都无法依托,林家油纸伞的定然萧条,所以他只能……让从始至终都善良、淳和的林逍一家接下大任。

    林酒和自己一并长大,是弟弟和自己护送长大的女孩儿,她年纪虽小但见识不小,处事磊落,不卑不亢,从不以骄傲姿态示人,除非对方先让她难堪。

    中午在伞坊,母亲姚芳在她面前落泪,句句劝她向前走,劝她好好生活,劝她勇追所爱。

    她走了,这回应该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林家没几个真心待她的,但两个哥哥是例外。

    老人又沉默,依旧不打算辩解。

    这棵倔犟的树从萌芽的那一刻起就把根系深深地扎进了土里,五十多年来,无论天翻地改,山移海平,她都不曾被撼动。

    林酒迟迟没回应,林业咬牙又问。

    届时,沿路水田绿野是否葱郁,洋房是否翻新重建,更重要的是故人是否安康健在。

    林业心中一片酸楚,语气几近哽咽。

    眼中一片恍惚,她笑着伸手去抓那抹金色余晖,只见两手空空。

    林酒偏头看着座位上的红梅油纸伞,这把伞撑开会是一幅寒梅图,白雪遮山,点点鲜红却能跳出白色压迫,固执地开出花朵点缀枝头。

    这是林氏族人的悲哀,他们埋没明珠几十年,后来又发现前路昏黑,得靠明珠照明才能前行。

    事实上,林酒刚把两兄弟的联系方式拖出黑名单,所以电话才能打进来。

    林业心口发沉,她这是铁了心要走。

    来电的是林业,电话那头风声呼啸,对方似是在逆风狂奔。

    一方菜畦保吃食,一片竹林保手艺,一把油纸伞保安心,一颗真心保怀念。

    “有急事,一会儿聊,以后不准拉黑人。”

    在电话里传来更古怪的动静前,他赶忙挂断。

    此行仓促,留了太多遗憾。

    上午忙完,他回家补觉,一觉醒来就听说林酒和人吵架了,吵完就风风火火地拎着箱子走了,他呼哧呼哧跑了好几处,一肚子火没发处,这才一时冲动……

    她有好几个错,一错意气用事,让母亲跟着受委屈,二错心肠软弱,被林家利用却不自知,三错信念不坚,没能把母亲带走,四错孝心不足,三年未回,让他坟前冷清。

    三年前,林酒哭着求她一起离开。

    “你去哪儿了?你妈说你又走了!”

    林酒按下静音键,将喉间的呜咽悉数忍下。

    私家车抵达翡翠皇冠建国酒店时太阳刚落,司机给了她一颗苹果,祝

    和林康林业说的一样,母亲执拗,认死理,愚公尚且要移山,而她却移不动姚芳的执着。

    母亲闭口不谈林家施与的委屈,而她心里歉疚不敢作声。

    林酒抚着油纸伞,像个温柔哄睡幼儿的慈母。

    最合适的一趟航班将从昆明起飞,所以她又折返长水机场。

    沿途多洋房和广告牌,三年时间足够一片空地升起拔地高楼,所以林酒也不知道再踏这条柏油路时会是多少年后。

    司机目睹全程,嘴角不自觉跟着下沉。

    手机震动,她慌乱闭眼拒接,而后假装无事发生,歪头小憩。

    姚芳,她是个古板且固执的人。

    他咬着牙,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三年了,这个倔强的人一点没变。

    “哥……我妈说她已经选好了墓碑,她让我别在乎我爸的遗书,告诉我这一辈子我开开心心最重要……”

    日头偏西,林酒毅然踏上了归途。m.qiweishuwu.com

    林酒被气笑了,这算哪门子安慰。

    司机小心打量了一眼,露出安慰的笑意。

    林酒演技失效,颤动的眼睫扑闪着露出破绽。

    三年一瞬而过,父亲坟头结了青苔,她本该去瞧瞧,可她憋着火气,和林振那老东西吵完就马不停蹄离开了,等车时才想起应该去父亲坟前认个错。

    楚雄市有机场,但林酒宁愿绕路500公里去昆明也不愿意多留个把小时。

    命运不厚待林酒。

    林业慌不择路地朝家赶,额上挂着一排小汗珠,他气急败坏,忍着性子没骂人。

    林酒喊了一声哥,把他飘飞九霄的思绪拉了回来。

    林业不罢休,按捺着最后一丝希冀追问:

    她没看过大厦高楼,所以红砖青瓦已是眼中繁华,但林酒不同,她乘风离开,在大城市周旋扎根,打拼了工作,有了喜好和朋友,所以,她没必要再回来,没必要和自己一样成为被摆弄的“愚人”。

    林酒不是别人嘴里的不孝女儿,相反,她一直试着理解姚芳的固执,用她能接受的方式给予关心。

    “林庆辉是你们表决选的继承人,所以今天这个后果也应该由你们自行承担,他傲慢自负,为了盈利打压同行,伙同刘家宣纸恶性竞争,盗用别人的成果搅乱市场,还大言不惭地羞辱、斥责林逍叔手艺不精、不作为,把人逼死之后又漠视林酒的责问……你闭目塞听,揣着明白当糊涂……所以,林氏油纸伞是你们爱做主的人的事,和我没关系,和我们没关系,所以也别指望我,别指望林酒,她想做什么,留在哪儿发展是她的自由,你没资格插手。”

    父亲生前总说“逝者已逝,生者为大”,所以她只能先顾着母亲姚芳来。

    “不忙的话……多帮我看看我妈,多费心。”

    最后一句,字字无奈。

    “你先用遗书刺激林酒,然后又自导自演族谱被偷,还点名让她去追查二叔贪财牟利的事,是故意还是无意?”

    老二林振无才无谋,成不了大器,空有野心蓬勃,老人借口把林酒拖进来,用她父亲的遗愿,逼着她和母亲姚芳为林家油纸伞发光发热。

    深剖内核,原来是个悲剧。

    他不愿意把事情朝最坏处想,但指向却越来越明朗……

    林业被电话里的安静弄地不知所措,他知道林酒在哭,可他太久没安慰人了,词库有限,慌张半天只挤出一句没用的话。

    “哥——”

    “她……”

    和全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她把毕生积攒尽数相授,她只要她女儿快乐,要她后顾无忧,所以这才早早挑选了自己的墓碑,安排好了百年离世时送葬的队伍,她不想让女儿困扰。

    飘渺的风吹来飘渺的云,林酒在脑海里刻画着母亲。

    窗外的景色飞逝而过,林酒乖巧地点了点头。

    临行前,姚芳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了她,这把象征全家福里的红梅伞传到了她手里。

    当着九代祖宗,加上回想起白天他对林酒的话,林业没忍住叫嚣:

    “好,注意身体,别太忙。”

    “别哭了,我……我帮你咒他们。”

    “打电话的都是关心你的人,接电话吧,别让他们担心。”

    心力交瘁的林业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三年,林酒在外颠沛,逢年过节的关心和礼物却从未落下,柴米油盐,蛋糕衣裙,全是她选好下单送到林康林业的家里,两人代为转交。

    泪擦干,情绪复明。

    三年后,林酒笑着听她再次拒绝。

    小姑娘真不容易。

    林酒专心擦鼻涕,没注意到异常,随后她收到了短信。

    古稀年纪,银发寥寥,老花镜之后藏着一双黝黑不明的眸子,老人沉默不语,似是承认。

    “你们不让林逍叔当继承人,但他还是无怨无悔为伞坊制伞,可你们贪心不足……还想把林酒拉进来。”

    林酒接过,嗅着清淡桂花香味道了一句谢谢。

    想到归程漫长,拥挤、难闻、逼仄的车厢会浑噩消磨人的意识,所以她豪横一回,大手笔的预约了一张私家车,路线直指翡翠皇冠建国酒店,那儿有直达昆明机场的高档大巴。

    年轻的花就该开在花园里,开在深山没人欣赏,白白浪费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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