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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丰与属僚于台前下马，与京兆尹金钦交接一番，便赶到静园门前仔细察看。但见两扇脱漆的门板被污血尽染，再顺流而下延浸丈余，所到之处浓血翻泡儿，腥臭无比。
听声音倒像是一介女流。王莽忧惧她伤得过甚，就借着殿闼前宫灯的余光伸头去探。不想那人见惹了祸端，爬起身来扭头就跑，被身旁甄寻一声断喝：“孔御侍！”不得已才放慢了脚步，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怎生遇你个绿头苍蝇？平日观你颇懂礼仪，此番安汉公若有不慎，怕你纵有九条狗命也难以保全！”
“看来这主案鱼头所向，子夏是非抱不可了。”太皇太后抿嘴笑道：“如今箕子有了后主，只待开花结果了。大婚还有何等仪礼，就交由太师全权主事吧！”几人听罢揖礼答谢。孔光又行杖起身尖声道：“老臣承蒙太后信赖，定当尽瘁！安昌侯张宏居家守孝，便暂由刘秀领太常事，会同太卜择以时日，于明光宫天台礼杂卜筮，以求合符……”
这事到此该画上句号，不料东朝刚刚起身，平晏又上前横插一脚，揖上一礼谏言道：“昔有张敞之孙张竦草奏，不惜盛赞明公功德。以为宜扩公之封国如周公；宜立嫡长公子王宇如伯禽，所赐之品也如之；诸子之封皆如六子……”
四人一听惺忪全无，惊悚之余挥汗如雨，忙一揖再揖讨告道：“臣等知罪，乞太后责罚！”东朝此刻已脸色刷白，萎坐榻前拭泪道：“此间责罚又有何用？京兆尹金钦正在勘验静园诸舍，游檄四处盘查过往。经内廷初拟适天字要案，便全权交由大司空吧！”大司空甄丰忙揖礼称喏，倒退八步，迅急出宫。
蓊郁的林阵于四面八方扑入怀中，阴森的凉气一路随行。青苔潮润，春意跌撞，两翼有各色的汉宫龙旗延引而上。穿过这长长的绿盖林薮，抬起首来，便能见到国朝卜筮的天台了。
甄丰领属吏及上千羽林，在西宫跃马赶到静园之时，但见周遭里外三层，已被京兆尹寺兵团团围困。杀气腾腾刀枪乱闪，火把熠熠洞若白昼。
王莽往阶下迈出两步，不知此间又想起了什么，就冠帻一勾笑问道：“这慌不溜急的所为何事？”孔毓疾又惶恐起来，瑟瑟发抖地哑声回道：“翁翁容禀，适才有京兆司署于省闼急报，言讲大司马府邸遭强人劫掠，血流成河矣……”王莽听闻几近晕倒，忙跳上墀台追问道：“你说甚么？”孔毓匆忙掩口道：“静园府邸，恐遭洗矣……”王莽听罢未吱一声，瞬间怔怔瘫软了下来……
王莽一听太后松口，就赶忙出班扬袖伏拜地上，口拱金砖哀声道：“神明启目，皇恩浩荡！只是未报罔极深恩，徒增登月惭高之感。恕臣直言，愿受六千三百万钱以为聘礼，而以其拨出四千三百万钱来，分于另外十一媵家及门下所有九族贫者。皇恩均沾，方为适度。”
一句话说得平晏垂眉哑笑。太皇太后看在心里，就佯装愠怒甩袖道：“计功而行赏，程能而授事。有功不赏，有过不罚，乱之基也。你道这朝里朝外的都睁眼瞎子，比拟周公又有何不妥？”
一时间京城诸处灯火通明，呼号震天。金甲澹澹，刀戟晃眼，人马铁蹄十里可闻……闾里的人家察有异动，便知京内出了大事，一扇扇小窗遂亮起灯火，门楣皆闻“吱呀”之声……
太师孔光领大司徒马宫、大司空甄丰、左将军孙建、执金吾尹赏，与行太常事的太中大夫刘歆及太卜、太史令一行拾级而上，一个个头戴鹿皮弁冠，身着素色的袍服拥至天台。
几辅臣皆着沐浴之身，在飨案之前焚香祷告，毕后则由太卜主事，由孔光祭出釆女王嬿的四柱八字，又着筮人奉出了龟甲与筮草。燻燎之即妙语如珠，使钵中生出青莲花来。太卜又捻蓍草为筮，一撒成吉，台前公卿诸个欢颜。一帮人又马不停蹄地回转承明，躬身报与东朝道：“托太后鸿福，龟甲之兆，乃金水王相。一筮成吉，尚无卜象。蓍草之卦遇父母得位，所谓康强之占，逢吉之符也。”
东朝听了大喜过望，遂着太牢祭告宗庙。侍中金钦美言道：“依汉家故事，礼聘皇后，黄金预备两万斤，折合为钱两万万……”东朝听后欣然允准。
刘棻得令翻身上马，扬鞭一策遂绝尘而去。甄丰又折身对金钦言道：“强人犯事也殊不易，长夜宵禁，定有录事。”金钦忙令身旁属僚呈上来几册的宵行录简，回禀道：“大人请看，夜半宵行录入者共泛一千三百七十四例，多
东朝斜瞟了王莽一眼，又伸张广袖打了个呵欠，遮袖沾泪扬手道：“你是务要磨对死朕哪，罢了罢了，便都依你！天不早了，我也困了，若无他事下殿去吧！要把朕气个两腿一蹬，也算落个耳根清净……”
验身已过，有长乐少府夏侯藩、宗正刘宏及尚书令平晏前去金銮殿东厢禀报实情。孔光听报挥袖断言：“舍孙聪敏不及王嬿，身形又有诸多创陷，愧对天家哇！孔毓既能涉足此节，着实不易，老朽已然知足了！”说罢又引夏侯藩三人赴承明殿中，拜匐于地竭力道：“太师臣光领驭下三僚，谨奏我煌煌天下母：后主已出，可喜可贺！安汉公女渐渍德化，有窈窕之容，宜承天序，奉祭祀……”
“是非自有公论！”孔光扬袂揖礼道：“便是安汉公有诸多谦和，鱼在砧上，水在釜中，姻亲如火，水亦鼎沸，只待红鲤烹烧，托盘上案了。”
东朝听报睡意全无，惊惶之余，泪已湿衣，遂连夜急召大司徒马宫、大司空甄丰以及执金吾、卫尉二将持甲上殿。待臣子们都一脸惺忪地伏拜陛前，太皇太后便急急叱责：“想必尔等已知晓静园祸事，天子脚下血洗府门，胆大泼天！如此大案竟无知无觉，尔等安敢渎职至此？”
金钦忙向甄丰汇报：“事发于夜漏上十刻，有仇家趁值夜家丁疏漏之时，便大泼污血以辱门庭。后有仵作验为狗血，并非杀人越货事，所幸府内无有扰动，上下人财皆安矣！”甄丰抚髭点了点头，“那便最好！”扭头就命刘棻道：“侍中速回省中传报，人财无伤，叫太后放心！”
出得承明经小风一吹，王莽顿觉清醒了许多。适才于殿内言语过激，句句犹似大刀剜心，深深刺进了姑母的心窝……杖国之年尚操持国事，寻常老妪恐早作古，可姑母暮年心性坚忍，硬生生一人撑起了整个帝国。姑侄血亲怎撕扯，不崇家侄她崇何人？思忖于此，便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仰脸笑看那一盆凉月，两颊清泪，无声自流……
末了侍医搀王嬿起身，叫她向前踽行几步，见步履轻盈寂寂无声，便又命她遥祝万岁。王嬿闻言又向北徐拜，道：“皇帝万年！”声若微风撩竹箫，温文典雅，悦耳动听。侍医见状满意之极，遂向外间禀报道：“不痔不疡，无黑子创陷。口、鼻、腋、私、足，诸处均美……”
王莽下车后伏谒省闼，东朝听报宣旨召见。进殿后，却听王莽对聘金一事深切辞让，太皇太后便沉下面来，袖袂一摆横指道：“天子聘礼，关乎我大汉国朝体面，怎能凭你一言之私便可放弃？朕也知你忧心国事，该走的路数还是要走。倒应了那帮臣子所言，料你定会一辞再辞，然国朝大事岂容儿戏？且坐一边儿，无人说你是个哑子！”
王莽这下老实了，就跽坐一旁干生闷气。夜也深沉，寒气陡袭，眼看灯捻快要燃尽，王莽却无一丝去意。
王莽一听赶忙喝止：“驸马都尉莫要吓她，人若无伤，我便心安。”说罢上前捡了宫灯，递与甄寻搭脚欲走，不知为何又勾头问她：“这不是典为少使的孔家公子？”孔毓赶忙施上一礼，“翁翁见笑，正是奴婢。”王莽听了温声笑道：“如今已属天家滕妾，又幸为御侍位同侍中，就莫要自贬身家了。”孔毓听了垂首哑应：“翁翁教训得极是，毓儿多谢翁翁开恩。”
有人将此事报给了静园，王莽听后咬牙叫骂：“此等鼓唇弄舌之辈，尽做谄媚之能事，功勋无有，坏事做绝！农实欠收，百姓茹苦，不惜为一己之私操弄国柄，利欲熏心！”斥罢只身登上轺车，挥缰直赴未央而去。
尚书令平晏见他软磨硬泡，哑笑不过，就长揖一礼献言道：“既然明公这么固执，辟就依了太师之计，着请聘礼六千三百万，也算敷作纳征之实了。”东朝听了摇头笑叹：“你且看看，还能怎样？他就等着讨价来的，幸亏太师早有后手。这便依了尚书之言，勿多赘论，就此照办吧！”
“公等起来！”太皇太后忙着长御扶他起身，盈笑之余又攒袖斥责：“都说了公可携剑上殿，七十杖于国，可免跪赐座。子孙绕膝的人了，还是这般泥古不化！”说罢又笑对跽坐的孔光，言语已变得和缓了许多：“巨君素来行乞救民，谦让未遑，不知当下有何感念？俗话说无心插柳柳成荫，非是万民守阙上疏，岂不误了我汉家承序？”
掩面痛责，细辨足前。不想前脚刚踏向墀阶，突被暗夜里袭来的一物撞了个满怀，连带将护送自己的侍中甄寻那手中宫灯也撞飞了老远，“扑嚓”一声丢落在了殿门槛前。只闻那物惨呼了一声，就软软瘫缩成了一团。
太皇太后又倾身前对马宫言道：“游卿且于前殿主事，老太师如今年事已迈，不宜再置前台了。”大司徒马宫忙称喏领命。太后又嘱咐身披重甲的南北将军：“执金吾尹赏率北军五校，绕宫屯失，且沿途封禁十二城门；卫尉黄辅领南军重甲，诣禁建章等六宫各个四出钥门！”二位将军疾拱手遵旨，领命飞去……
王莽赶忙回禀道：“太后之意，侄臣这厢心领了。只是姑母有所不知，臣有一诗乏陈表上：崎路漫漫雾茫茫，跋得崔嵬涉汪洋。得遇平溪鱼游水，登高盘巅心自凉……位极生悲，高处不胜寒哪！当初有先祖惠帝少小垂拱，吕后称制，临朝冕旒四平八稳，前后察有二十四绳。然得遇风霜叮当乱响，焉知一响失了母仪，崩后招致九族尽诛矣……姑姑安憩，侄臣告退！”说罢移趾倒退八步，留下了一脸懵懂的东朝，寂寂无声出了寝宫……
平晏也想趁热打铁，趁东朝嗜好早睡的毛病，将王莽膝下三个儿子的封事做实。东朝一听倒来了精神，忙命长御翻出了张竦经司直陈崇递上的奏疏。王莽一见急火攻心，就目光炯炯地逼向平晏，咬牙嘶声道：“你倒是会找时候，又说那话，不是留中不发了么？旧事重提，是何道理？”
] 甄丰与属僚于台前下马，与京兆尹金钦交接一番，便赶到静园门前仔细察看。但见两扇脱漆的门板被污血尽染，再顺流而下延浸丈余，所到之处浓血翻泡儿，腥臭无比。
听声音倒像是一介女流。王莽忧惧她伤得过甚，就借着殿闼前宫灯的余光伸头去探。不想那人见惹了祸端，爬起身来扭头就跑，被身旁甄寻一声断喝：“孔御侍！”不得已才放慢了脚步，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怎生遇你个绿头苍蝇？平日观你颇懂礼仪，此番安汉公若有不慎，怕你纵有九条狗命也难以保全！”
“看来这主案鱼头所向，子夏是非抱不可了。”太皇太后抿嘴笑道：“如今箕子有了后主，只待开花结果了。大婚还有何等仪礼，就交由太师全权主事吧！”几人听罢揖礼答谢。孔光又行杖起身尖声道：“老臣承蒙太后信赖，定当尽瘁！安昌侯张宏居家守孝，便暂由刘秀领太常事，会同太卜择以时日，于明光宫天台礼杂卜筮，以求合符……”
这事到此该画上句号，不料东朝刚刚起身，平晏又上前横插一脚，揖上一礼谏言道：“昔有张敞之孙张竦草奏，不惜盛赞明公功德。以为宜扩公之封国如周公；宜立嫡长公子王宇如伯禽，所赐之品也如之；诸子之封皆如六子……”
四人一听惺忪全无，惊悚之余挥汗如雨，忙一揖再揖讨告道：“臣等知罪，乞太后责罚！”东朝此刻已脸色刷白，萎坐榻前拭泪道：“此间责罚又有何用？京兆尹金钦正在勘验静园诸舍，游檄四处盘查过往。经内廷初拟适天字要案，便全权交由大司空吧！”大司空甄丰忙揖礼称喏，倒退八步，迅急出宫。
蓊郁的林阵于四面八方扑入怀中，阴森的凉气一路随行。青苔潮润，春意跌撞，两翼有各色的汉宫龙旗延引而上。穿过这长长的绿盖林薮，抬起首来，便能见到国朝卜筮的天台了。
甄丰领属吏及上千羽林，在西宫跃马赶到静园之时，但见周遭里外三层，已被京兆尹寺兵团团围困。杀气腾腾刀枪乱闪，火把熠熠洞若白昼。
王莽往阶下迈出两步，不知此间又想起了什么，就冠帻一勾笑问道：“这慌不溜急的所为何事？”孔毓疾又惶恐起来，瑟瑟发抖地哑声回道：“翁翁容禀，适才有京兆司署于省闼急报，言讲大司马府邸遭强人劫掠，血流成河矣……”王莽听闻几近晕倒，忙跳上墀台追问道：“你说甚么？”孔毓匆忙掩口道：“静园府邸，恐遭洗矣……”王莽听罢未吱一声，瞬间怔怔瘫软了下来……
王莽一听太后松口，就赶忙出班扬袖伏拜地上，口拱金砖哀声道：“神明启目，皇恩浩荡！只是未报罔极深恩，徒增登月惭高之感。恕臣直言，愿受六千三百万钱以为聘礼，而以其拨出四千三百万钱来，分于另外十一媵家及门下所有九族贫者。皇恩均沾，方为适度。”
一句话说得平晏垂眉哑笑。太皇太后看在心里，就佯装愠怒甩袖道：“计功而行赏，程能而授事。有功不赏，有过不罚，乱之基也。你道这朝里朝外的都睁眼瞎子，比拟周公又有何不妥？”
一时间京城诸处灯火通明，呼号震天。金甲澹澹，刀戟晃眼，人马铁蹄十里可闻……闾里的人家察有异动，便知京内出了大事，一扇扇小窗遂亮起灯火，门楣皆闻“吱呀”之声……
太师孔光领大司徒马宫、大司空甄丰、左将军孙建、执金吾尹赏，与行太常事的太中大夫刘歆及太卜、太史令一行拾级而上，一个个头戴鹿皮弁冠，身着素色的袍服拥至天台。
几辅臣皆着沐浴之身，在飨案之前焚香祷告，毕后则由太卜主事，由孔光祭出釆女王嬿的四柱八字，又着筮人奉出了龟甲与筮草。燻燎之即妙语如珠，使钵中生出青莲花来。太卜又捻蓍草为筮，一撒成吉，台前公卿诸个欢颜。一帮人又马不停蹄地回转承明，躬身报与东朝道：“托太后鸿福，龟甲之兆，乃金水王相。一筮成吉，尚无卜象。蓍草之卦遇父母得位，所谓康强之占，逢吉之符也。”
东朝听了大喜过望，遂着太牢祭告宗庙。侍中金钦美言道：“依汉家故事，礼聘皇后，黄金预备两万斤，折合为钱两万万……”东朝听后欣然允准。
刘棻得令翻身上马，扬鞭一策遂绝尘而去。甄丰又折身对金钦言道：“强人犯事也殊不易，长夜宵禁，定有录事。”金钦忙令身旁属僚呈上来几册的宵行录简，回禀道：“大人请看，夜半宵行录入者共泛一千三百七十四例，多
东朝斜瞟了王莽一眼，又伸张广袖打了个呵欠，遮袖沾泪扬手道：“你是务要磨对死朕哪，罢了罢了，便都依你！天不早了，我也困了，若无他事下殿去吧！要把朕气个两腿一蹬，也算落个耳根清净……”
验身已过，有长乐少府夏侯藩、宗正刘宏及尚书令平晏前去金銮殿东厢禀报实情。孔光听报挥袖断言：“舍孙聪敏不及王嬿，身形又有诸多创陷，愧对天家哇！孔毓既能涉足此节，着实不易，老朽已然知足了！”说罢又引夏侯藩三人赴承明殿中，拜匐于地竭力道：“太师臣光领驭下三僚，谨奏我煌煌天下母：后主已出，可喜可贺！安汉公女渐渍德化，有窈窕之容，宜承天序，奉祭祀……”
“是非自有公论！”孔光扬袂揖礼道：“便是安汉公有诸多谦和，鱼在砧上，水在釜中，姻亲如火，水亦鼎沸，只待红鲤烹烧，托盘上案了。”
东朝听报睡意全无，惊惶之余，泪已湿衣，遂连夜急召大司徒马宫、大司空甄丰以及执金吾、卫尉二将持甲上殿。待臣子们都一脸惺忪地伏拜陛前，太皇太后便急急叱责：“想必尔等已知晓静园祸事，天子脚下血洗府门，胆大泼天！如此大案竟无知无觉，尔等安敢渎职至此？”
金钦忙向甄丰汇报：“事发于夜漏上十刻，有仇家趁值夜家丁疏漏之时，便大泼污血以辱门庭。后有仵作验为狗血，并非杀人越货事，所幸府内无有扰动，上下人财皆安矣！”甄丰抚髭点了点头，“那便最好！”扭头就命刘棻道：“侍中速回省中传报，人财无伤，叫太后放心！”
出得承明经小风一吹，王莽顿觉清醒了许多。适才于殿内言语过激，句句犹似大刀剜心，深深刺进了姑母的心窝……杖国之年尚操持国事，寻常老妪恐早作古，可姑母暮年心性坚忍，硬生生一人撑起了整个帝国。姑侄血亲怎撕扯，不崇家侄她崇何人？思忖于此，便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仰脸笑看那一盆凉月，两颊清泪，无声自流……
末了侍医搀王嬿起身，叫她向前踽行几步，见步履轻盈寂寂无声，便又命她遥祝万岁。王嬿闻言又向北徐拜，道：“皇帝万年！”声若微风撩竹箫，温文典雅，悦耳动听。侍医见状满意之极，遂向外间禀报道：“不痔不疡，无黑子创陷。口、鼻、腋、私、足，诸处均美……”
王莽下车后伏谒省闼，东朝听报宣旨召见。进殿后，却听王莽对聘金一事深切辞让，太皇太后便沉下面来，袖袂一摆横指道：“天子聘礼，关乎我大汉国朝体面，怎能凭你一言之私便可放弃？朕也知你忧心国事，该走的路数还是要走。倒应了那帮臣子所言，料你定会一辞再辞，然国朝大事岂容儿戏？且坐一边儿，无人说你是个哑子！”
王莽这下老实了，就跽坐一旁干生闷气。夜也深沉，寒气陡袭，眼看灯捻快要燃尽，王莽却无一丝去意。
王莽一听赶忙喝止：“驸马都尉莫要吓她，人若无伤，我便心安。”说罢上前捡了宫灯，递与甄寻搭脚欲走，不知为何又勾头问她：“这不是典为少使的孔家公子？”孔毓赶忙施上一礼，“翁翁见笑，正是奴婢。”王莽听了温声笑道：“如今已属天家滕妾，又幸为御侍位同侍中，就莫要自贬身家了。”孔毓听了垂首哑应：“翁翁教训得极是，毓儿多谢翁翁开恩。”
有人将此事报给了静园，王莽听后咬牙叫骂：“此等鼓唇弄舌之辈，尽做谄媚之能事，功勋无有，坏事做绝！农实欠收，百姓茹苦，不惜为一己之私操弄国柄，利欲熏心！”斥罢只身登上轺车，挥缰直赴未央而去。
尚书令平晏见他软磨硬泡，哑笑不过，就长揖一礼献言道：“既然明公这么固执，辟就依了太师之计，着请聘礼六千三百万，也算敷作纳征之实了。”东朝听了摇头笑叹：“你且看看，还能怎样？他就等着讨价来的，幸亏太师早有后手。这便依了尚书之言，勿多赘论，就此照办吧！”
“公等起来！”太皇太后忙着长御扶他起身，盈笑之余又攒袖斥责：“都说了公可携剑上殿，七十杖于国，可免跪赐座。子孙绕膝的人了，还是这般泥古不化！”说罢又笑对跽坐的孔光，言语已变得和缓了许多：“巨君素来行乞救民，谦让未遑，不知当下有何感念？俗话说无心插柳柳成荫，非是万民守阙上疏，岂不误了我汉家承序？”
掩面痛责，细辨足前。不想前脚刚踏向墀阶，突被暗夜里袭来的一物撞了个满怀，连带将护送自己的侍中甄寻那手中宫灯也撞飞了老远，“扑嚓”一声丢落在了殿门槛前。只闻那物惨呼了一声，就软软瘫缩成了一团。
太皇太后又倾身前对马宫言道：“游卿且于前殿主事，老太师如今年事已迈，不宜再置前台了。”大司徒马宫忙称喏领命。太后又嘱咐身披重甲的南北将军：“执金吾尹赏率北军五校，绕宫屯失，且沿途封禁十二城门；卫尉黄辅领南军重甲，诣禁建章等六宫各个四出钥门！”二位将军疾拱手遵旨，领命飞去……
王莽赶忙回禀道：“太后之意，侄臣这厢心领了。只是姑母有所不知，臣有一诗乏陈表上：崎路漫漫雾茫茫，跋得崔嵬涉汪洋。得遇平溪鱼游水，登高盘巅心自凉……位极生悲，高处不胜寒哪！当初有先祖惠帝少小垂拱，吕后称制，临朝冕旒四平八稳，前后察有二十四绳。然得遇风霜叮当乱响，焉知一响失了母仪，崩后招致九族尽诛矣……姑姑安憩，侄臣告退！”说罢移趾倒退八步，留下了一脸懵懂的东朝，寂寂无声出了寝宫……
平晏也想趁热打铁，趁东朝嗜好早睡的毛病，将王莽膝下三个儿子的封事做实。东朝一听倒来了精神，忙命长御翻出了张竦经司直陈崇递上的奏疏。王莽一见急火攻心，就目光炯炯地逼向平晏，咬牙嘶声道：“你倒是会找时候，又说那话，不是留中不发了么？旧事重提，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