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乌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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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多小，难道，是她未开灵窍之前吗？

    满屋子就这么大，他又把烛火拿走，只照那么一小片。云歇看他脱衣，解发，只着一身雪白单衣往床上一坐，长长的乌黑的发拢下肩头。

    幸而人还算良心未泯，在桌子上留下一块厚垫子，四四方方，软软乎乎。云歇迈着四只小短腿，哼哧哼哧，爬上桌子，换去垫子上趴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床上。

    云歇可能忍了。继续沉默。

    知道就好。

    冷不丁，视线矮到出奇。四周物什都是高高的，高高的四根桌子腿杵在地上，旁边是高高的椅子腿。云歇这两天摸爬滚打出些窍门，借着两条椅子腿横插的杆子，又是一个借力，跳踩上椅面，转了两圈，弯腿坐下。

    他起身，踅去面盆架子那里，掬水声哗哗。而后重走回到床边，脱靴躺下盖被。一小阵叮铃叮铃过后，彻底安静下来，剩床头一盏烧剩一小截的蜡烛。偶尔风过，一两点噼啪火星溅开。

    椅子虽高，离床上还是有点距离。烛火只照着床头一小片，影影绰绰见着被子拱出一小座山，躺着的人泰半隐在暗处，看不见脸，呼吸平缓，似是已经睡去了。

    话落，游莲站起，向仍固执坐在椅子上的小小毛绒团团走去，半蹲下来，与之平视。

    云歇不开口，坐在原地，以冷漠的目光无声谴责床上那人。

    竟然被他拿去绑在自己身上。

    床被人占了。

    所以他是怎么从自己这张长满毛、只有眼睛嘴巴会动的脸上看出来区别的呢？

    他长手长脚，怡然自得，被角密不透风。真就成了个溺死人的水池子，任云歇如何翻腾，拱不出游莲的五指山。

    这下好了。不仅带子，云歇眼前，鼻腔里，肺腔里，霎时全吸满他的味道。清清冷冷，不知名香，混着些许腥锈味。

    前两个晚上他可是半点不问，仗着她无法反抗势单力薄，拎起来就往床上扔。云歇拔腿要跑，游莲反手将被子一扯，四个角一包，困得严严实实。

    云歇使劲从他掌心拔出脑袋，看见游莲一低眸，一滴鲜红从左眼下沁出，滑到眼尾。

    在发现张嘴只能发出嗷呜、嗷嚎这种声音后，云歇再没尝试过开口。眼前这家伙自然又是乐不可支了好一阵儿，并多次试图撬她的嘴巴。

    说完这些，游莲安静下来。

    游莲不以为耻，说：“因为你绝对不会到床上睡。”

    他坐着，迎头罩下好大一片阴影。

    脚下踩的这人还在笑。

    “我知道有的是地方，但是你真的想睡这些硬邦邦冷冰冰的桌子椅子吗？还是地上？”

    死了算了。

    他以着循循善诱的口吻说：“云歇，我们要不要诚实一点。”

    云歇哼不出声，冷漠地看着他。

    另外，她后来已离开数百里之外，他是怎么找过来的，为什么要舍命替她挡下雷劫。或许没他插手，她也沦落不到现在这个境地。诸如此类的问题账目，和这根发带一样，暂且不能物归原主，只能搁置下来。

    晚了，游莲得逞似的，轻轻一笑：“现在。”

    云歇默默收爪。

    被迫在他怀里趴了两个晚上之久，这会儿竟然想起来要问了。

    游莲手上绑的，的的确确就是云歇的发带，在她踏进虚空引开雷劫之时，被他扯掉了。

    是以，王家汉子开门见满身血呼啦的人。全是他脏腑受损吐出的血，将白衣浸了。流了这样多的血，勿怪人家险些喊有鬼。

    “但是按你现在的情形，能打坐，能入定吗？不能，你的身体需要恢复，睡觉可以让你更快地恢复精气神，何必浪费时间。”

    这句话想到一半，被云歇狠狠摁了下去。

    这两天他身上的血味没淡过。

    不是，他为什么要问呢？

    趁他拨亮烛芯的间隙，云歇蹬着他滑不溜秋的衣裳，尾巴一甩，胡乱踩着人腰腹往下，蹬到腿上，借力一跃，跳到地上。

    真是太有礼貌了。

    那又如何，有的是地方睡觉。

    这人好洁净，从第一回旺财拿被褥烧火的时候，云歇就知道。穿的衣裳去过外面，哪怕不沾灰，只坐了一下屋里椅子，也上不了他的床。更别提不相干的闲杂人等，通通扫地出门。

    他觉察到凉意，抬手揩下，看一眼，拿帕子擦了。云歇看见雪白帕子上的一点红，对方再次伸向蜡烛的手指，蹭过她鼻尖，血腥味更重。

    凡人之躯抵挡天劫，即便有法盾护体，照样直贯灵窍，足以令他去掉半条命。

    云歇抬头去闻，看得更真切些。

    但正应了他的话，拿回来绑哪里呢？

    云歇以为他还要扯些别的，他总是这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是没有。

    至今为止，云歇对着四个爪仍不知作何表情。当然，她也做不出表情，脸上全是毛。

    他问：“前两夜那样，你觉得讨厌吗？”

    哪里不诚实了？

    谁还不是个伤患了。她也是伤患呀。灵力干涸，缩成这

    云歇被这名叫游莲的水池子泡没了脾气。

    这场景与云歇预料的大相径庭。

    云歇恨不得一口咬死他算了。谁知一口叨上去，他皮没破，反倒把她牙尖差点崩断。

    游莲目下的红线，平滑得像是与生俱来的胎记，他自己也说是。却每每令云歇觉得，是一道伤口。

    铃铛叮铃叮铃，随游莲往云歇脊背梳毛的动作清脆地响，红绳细细勒进那一段冷白手腕。另一手掩口轻咳，袖子一落，露出一截黑色。

    这个念头一兴起，立即被云歇丢到九霄天外。

    木椅硬得慌，云歇坐累了，蜷起爪子就地趴下来。

    真是好有礼貌。

    终于脱出了受制于人的境地。

    算是知道了，现在只适合吃软饭。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还不如当时就就让雷劈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虽是平视，但是现在的躯壳太弱小，云歇微微仰头。游莲的睫毛平直而长，烛火下，纤长的阴影斜扫下鼻梁，他皮肤又白，目下一缕红线尤其诡艳。

    不然，怎么每次受伤都会裂开呢？

    尾巴吗？

    一个雷劈下来，天塌了。

    他忍俊不禁，边咳边不住笑。

    桌子的烛火更暗了，咳声渐止。

    怎么现在，就剩张冷板凳了？

    游莲看完全程，说：“你刚才把我当杆子爬了。”

    一抬眼，旁边人支着腮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嘴角含笑。

    谁让人是个伤患呢。

    几乎是云歇想法出现的下                                                一刻，这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接上话，唱独角戏唱得不亦乐乎，好似早已看透她心中一切所想。

    他抚胸一咳：“总不能让我一个伤患躺地上吧？你于心何忍。”

    游莲往后躲，边用手背隔开凑近来嗅闻的濡湿鼻子，边道：“对，是你的。你现在要绑哪儿呢，等你……我就还给你。好吗？”

    云歇在心里狠狠哼了好大一声。

    按前两夜，这会子她应该被某个厚颜无耻的家伙硬生生挟持上床，硬要陪睡才对。虽然对方不过问意见，用心极其冒犯，但谁叫她一时落难，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得勉为其难，躺在香香又暖暖的被窝里，当是照看伤患了。

    也好过，也好过——

    夜风起了，隔墙传来的锅碗瓢盆刷洗、孩童玩闹声渐渐消停。

    发带一圈圈缠在别人手上，浸得全是他的味道，把原先的盖得差不多。不知怎的，云歇还是想拿回来，怎样都好，反正不能继续绑他身上。

    “你就当我伤重，怕冷。前两夜那样做你既不喜欢，今夜我便问一问。若是你讨厌，不勉强。”游莲声音缓缓，叹息一般，“云歇，你知道的。寄人篱下，形势所迫。”

    肚子整个砸上他胸膛发出扑一声响的时候，云歇整个脑袋都是懵的，一股热气直冲灵台。

    用嘴咬，用爪挠，好不容易扯松一小缝隙。结果，他揉上耳尖尖的手一把薅上来，往脑袋一盖。力道不大，一下把云歇摁进衣裳窝里。

    一条黑色带子，从他手腕层层缠到虎口，刚刚被宽大袖口落下遮住了，此时他抬手才露出来。

    加上他的衣裳中看不中用，又凉又滑，滑不溜丢，爪垫撑在上面站都站不稳，一个使力就四脚开滑。劈了个叉。

    烛光静谧，他侧过脸，第一次问：“你要到床上睡吗？”

    她从没睡过这么小的床，一翻身就要掉下去，还算不上床呢。

    忽然，游莲笑声一止，咳了几声，胸膛震颤。像是被踩中伤处，咳得连带着趴他身上的小狼一起震。

    这两日泰半时间待在屋里，也不是别的，只因他确实伤重难行。

    云歇：“……”

    云歇不明白，问不了，懒得计较。

    岂止是肚子，颜面也碎了个干净。

    《女主坐怀不乱治好了吗》

    随后站起，烛火在他手上摇摇晃晃地撑起一小片光晕，挪到床旁，放下。修长人影站在床前，背对着，解了腰封，拨下襟口，旁若无人般将月白外袍脱了，随手搭去旁边的衣架子上。

    熟悉的味道。

    乌折陵依山傍水，四季分明。虽是入夏，一到夜里，窗外刮进的风仍带凉气。

    这样小的爪子，这样羸弱灵力干涸的躯壳，云歇摘尽自己庞大久远的记忆，没找到自己曾经是这模样的时候。

    哼。

    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