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招魂（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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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旺财一下熄火。他一对上云歇眼睛就怵，游莲面前的发威老虎眨眼成了只病猫。

    似乎，无论事实如何，只有她点头，才会是不可更改的真理。

    旺财被提溜出门时，总疑心要被人给丢了。

    因为他吃得太多。

    云歇抱着大黑停在前面岔路口，回头问：“是走哪一条路？”

    游莲摇了摇头，“草原上的草烧不完，斩草不除根，定会成为心腹大患。各部深谙，举凡灭族，必得连地皮都掀起烧光，更别提留下活口。”

    日落乌云聚，眨眼间，黑天就密不透风地压了下来。街灯渐次亮，照出底下打开的一扇扇门，跨出的一个个影子。

    听到这个答案，游莲颇觉意外：“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他颇有兴致地左看右看：“不知道这里的地价如何，想来这条街上的应该贵些。”

    游莲目光垂在睫毛阴影下，看他一戳就破的嚣张跋扈，并不打算拆穿，问：“怎么变成这样的？”

    这位卖驱蚊草的摊主修得人形齐整，头和四肢长得有模有样，除了背上多伸出来两只手，嘴巴下面多开了张嘴，

    听见声音，草堆后钻出个脑袋，见到人就笑咧了两张嘴。

    摊主们奇形怪状，砍价提秤，钱货两讫，除了贩卖的货物也是奇形怪状，竟算得上井然有序，一言不合打架的事情都比别处小声些。不小心溅上点血，摊主赶紧拿布擦。

    “这些话我也就背地里说说，真要当面说，他铁定恼。”游莲揉大黑脑袋耳朵，“你说是不是？”

    云歇往后一瞧，顿住：“人呢？”

    游莲笑她，没再卖关子，道：“那个小部族并非天生天长的游牧人，而是东民北迁的后代，有祖传种麻制衣的技艺。附近都要往这里换衣买衣，打没了，没衣服穿，自然没人来打。”

    他转回脸来，笑眼冷漠拉直，“你确定要和大黑一起走？”

    嗟都嗟了。

    二人现在走的正是昨夜买东西不成遇着打架的那条街。

    简直欺狗太甚。

    旺财先是懵，反应过来，说：“进来这里，被只鬼撵了几天，就成这样了。”

    但他这个人啊，心里再笃定，面上还要不清不楚地给云歇递句话。对吗，是吧，行不行，能不能，好不好。

    “是吧。”游莲说，“许久前的故事了，现在还存不存在，谁知道呢。”

    城楼高耸，火光照耀，往下倾倒巨大山影，沉沉压上头顶。云歇往上望了一望的工夫，有什么声音突兀响起。悠长而远。

    游莲摆手微笑：“没事，聊天呢。”

    场景，指的是满城腐朽回春的那一刻。这两天，无论是在院里呆着，还天不黑出门，所见都是城池最鼎盛之时的景象。所以游莲有此猜测。

    天还没黑，街上空空。找了处屋檐垫脚，云歇找见街头露出的那条狗尾巴。她一停，那条尾巴跟着停，一追就跑，追两步跑两步，不远不近，躲迷藏玩儿似的。

    “和你？喝西北风吗？”

    短短两天，云歇跟涉足这座城池一样，一步一步地看见旁边这个人的心性，便也习惯随口应道：“或许是吧。”

    游莲一下听出，是号角声。不及多想，很快，兵戈蹄铁紧随号召而来，铺天盖地。

    云歇提出：“打没了，再把能制衣的人收为己用，省下买衣服的钱，不好吗？”

    站在底下的二人，被压成薄薄的两粒灰尘。

    竟真被游莲几句话煽动，认定自己要被丢了，先走为敬？敢情昨天吃的一只鸡一筐橘子，吃完翻脸不认人，全长成不吃嗟来之食的骨气了？

    云歇不猜：“为什么？”

    狗崽脑袋搁在游莲肩上，看着后面不远处满脸别扭又慌慌张张、躲在柱子后偷瞄的身影，跟着哼哼唧唧起来。

    云歇转念一想，说好。

    游莲指左边。

    云歇似笑非笑乜他一眼：“好玩吗？”

    亡魂已然修补了伤口，砖列石砌，平地拔起一道巍巍巨影，将整座城池收入囊中。

    云歇不记得。

    云歇不在意。

    云歇把大黑递给他，道：“跟上来了。”

    那小子身矮腿短，跑得是真快，又有熟悉地形之便，云歇和游莲追过几条街，只追到他的尾巴影。

    云歇仰头，看那如利剑直指苍穹的城楼尖顶，道：“我要上去。”

    要不直接绑走吧。

    他很是操心：“要不要买双鞋？”

    旺财点头点头再点头。

    旺财撇嘴：“这有什么，又不是没被丢过。”

    这堵城墙，不再是云歇前日见到的，尸体上腐烂破开的肚腹。

    待过两夜，游莲咂摸出些规律：“只要在这里留一夜，便不会再见到头天见到的那些场景，对吗？”

    旺财不干了，“什么意思，搞半天是要抢东西？”

    游莲拣了一大把，摊主四手齐上，两手抱草两手捆绳，麻利非常，捆得又快又漂亮。

    找了钱，系好钱袋，把钱袋和驱蚊草一同放进芥子戒，游莲轻声问：“怎么样？”

    游莲悠哉悠哉摇着的扇子霎时停住，心底微微发毛，简直是惊悚了。几大步跨到前面，还有些定不住神。

    “你说说就他这样，说上一回被丢了没跑回去，我是半个字也不信，就是不知道偷偷哭了几天。”

    游莲很好说话：“你自己去和当家的说。”

    不是想，是要。就已说明了此事的不可更改。

    风浪动乱与昨夜大差不差，迫得人窒息，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这一次，他们与千军万马之间，仅隔了一堵城墙。

    这话说的，明明是被他气跑的。

    竟又是一场蜃景。

    声音有点大，引得前面人回头：“怎么了？”

    遍地都有猎物生嚼，没谁愿意费钱买肉吃。摊主一见客人留步，当即就要咧开齿牙交错的大嘴。游莲目不斜视，拽着云歇袖子加快脚步。

    游莲不禁赞道：“老板，你多的两只手可真是好用啊。”

    继续往前，遇上个摊子，黑中带黄的草堆到一人多高。游莲有些印象，看了又看：“像不像是昨晚那种驱蚊的草？”

    游莲大赞：“妙哉。”

    “就知道。”游莲轻声哼笑，“昨儿个还吵吵要跟着你捡垃圾，死皮赖脸赶也赶不走，今天就全忘了。好小子，垃圾没捡到，骨气倒是捡回来不少。”

    旺财直勾勾盯着云歇臂弯间摇来摆去的黑色小尾巴，不敢大声：“我不管，丢就丢了，我不在乎，但大黑要和我一起走。”

    扬扇遮了遮头上刺目的夕阳，游莲说：“你这个混不吝的，被丢了竟也就乖乖走了，不跑回去咬一口泄愤吗？”

    云歇正要抬手，却见游莲抱着大黑站在底下朝她招手：“算啦算啦，有缘无分，勉强不了。他既然要走，就让他走吧。”

    日出而息，日落而作。接下来，满城灯火便会轰轰烈烈烧彻通宵，烧到烛烟夭尽，朝阳破雾，再等待下一个夜晚。

    《女主坐怀不乱治好了吗》

    两人沿长街过去，东边买，西边逛。昨天的橘子摊不见，换成肉档。摊在案板上的生肉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红肉夹着层白油脂，里头不住钻动的蛆虫也是白的。摊主肥掌一挥，嗡，飞起圈苍蝇。

    游莲正待开口，旺财从角落跳出来，挥舞双手大喊：“不

    “要买一些。昨晚那两只被蚊子闹得，吵了一晚上，我觉都没睡好。”游莲往淹到头顶上的草堆左右找，“老板？老板在吗？”

    “哪里哪里。”摊主被夸得高兴，两张嘴咧成一张，又往捆好的塞了两把草。

    旺财火了：“你个乌龟王八——”

    云歇：“倒是很麻烦。”

    残肢什么的，倒是没再见到，地上剩些污迹，血干后留下的，三两步就能见到一滩。游莲注意着脚下，时不时提醒云歇当心。

    摊主两张嘴呵呵笑，笑声震耳欲聋：“那可不，两只手能干什么啊，端着碗砍不了脑袋的。我正攒第五只手第三张嘴呢，省得天天东西没吃完就被抢走了。”

    云歇看他一眼。

    说着逛着，不知不觉走到城池边缘。

    跑了。

    “你说呢？”

    游莲想起一个故事：“西北草原有两个游牧部族，以一条河流为界，两方常年为河源归属而开战，年年打年年不休。奇怪的是，两个部族间还夹着一个更小的部族。跟两座好惩凶斗恶的大山相比，那个部族小极了，只有百来户人家，两边不靠，多年过去，却也安然无恙，没成为任何一方的附属。并且，两方开战从不会把火烧到那里。当家的，你                                                知道是为什么吗？”

    扇柄轻敲额头，游莲无奈，“是逗得有点过了。”

    “说什么屁话，这是狗能干出来的事吗。”旺财踢着石子嘟囔，没忍住，回头看一眼身后越来越远的灰墙朱门，立马又转回来，大声说，“跑回去干什么，给他们饿的时候掏肚子吃肉吗？哼，说不定还等不到他们饿呢，穷成那样。幸好老子跑得快，不然早成一把骨头了，哪能在这里听你唧唧歪歪。”

    虽说城墙看着高大威猛、固若金汤，却似乎在跟着外头奔涌的洪流齐震。震得游莲眯起眼微微后退，裹好怀里的狗崽子头耳，附到云歇耳边说：“要不要先回去？”

    旺财怂了，好一会儿没吭声，眼睛低在杂毛下，脚步越来越慢。游莲都要越到前面去了，才听见侧后方他语气怪异说：“那，那你们要照顾好它，一定要，不然，不然——”说着，他手背狠狠一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