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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给罗方正发了微信:「对方怎么称呼?」

    当即,姜半月伸手,要将向后滑的车门再拉上。

    姜半月不能再瞻前顾后。

    她就是要用贬义词。

    右边是个小吃店,平均三个月易主一次。

    平日里,姜半月话不多。

    她上一句问罗方正的是:「对方怎么称呼?」

    斜穿过这个十字路口,姜半月来到“维康厚姆”所处的新城。

    是斯文败类的斯文。

    老板:「停车场见。」

    “维康厚姆”左边是个女装店,玻璃门上一张“清仓,最后三天”的黄纸贴了一年多,早就褪色了,这次,真的走到了尽头。

    姜半月知道粉墨登场是贬义词。

    一排门脸房为了街容街貌,统一使用红底白字的招牌,远不如旧城的五彩缤纷。

    身为老板,就算他有他车子的另一把钥匙不是问题,这么做也太神出鬼没了。

    车内的光线太暗。

    至今,这一片平房大多用的还是公厕,但王娴娴早在十几年前就赤巨资在家中修建了厕所,安装了抽水马桶和淋浴,就是为了不让女儿受公厕的罪。

    回到家中,她洗去一身油烟。

    姜半月站在最边上,目光跟着信封走,随大流地伸了手。

    每一个被她堵在后方不得不变道的司机,都对她投来不满的目光。姜半月不在乎。在她文静的外表下,并不是一颗娇滴滴的心。

    这个“斯文”不是褒义词。

    姜半月每天到公司的第一件事,是给两盆发财树浇水。

    脖子发了汗。

    说着,他将信封一一发放。

    容市也曾是一座热门的二线城市,如今几乎要掉到三线城市的行列,多少归咎于城市建设的失败。

    她昨天许下的生日愿望——保住饭碗,又一次实现了。

    似乎没人来接他,他没在找人。

    马经理识破:“小姜,你别一棵树上吊死了。”

    偶尔有几个业主打来电话,都是说租售的价格还可以往下降一降。

    就说福临路这个十字路口,新建的高楼大厦,夹着九十度角的大鑫建设家属区——一片横七竖八的筒子楼,和私搭乱建的平房,包围着一个菜市场——俯瞰的话,新旧城的冲突就像一个奶油蛋糕被切去了四分之一,补上一块巧克力蛋糕。

    来到机场,姜半月手机嗡嗡一震,是收到罗方正的回复。

    尽管在学习上是个困难户,但她不笨,不至于问余狗“你怎么会在我老板的车上”,“你把我老板怎么样了”诸如此类的问题。事已至此,她知道真相只有一个——两年来,她的老板不是别人。

    镭射商标被她抠了下来。她一看,上面是“好运”二字。枉她天天给发财树浇水,今天才知道是好运牌喷壶。

    还有一个业主劈头盖脸训斥姜半月废物,又放下身段说急用钱,恳请姜半月多多费心。

    马经理作为代表:“罗秘书,按劳动合同……”

    王娴娴还在睡梦中。

    姜半月二十四岁的第一天。www.nianhua.me

    眼看罗方正两手空空了,她掩饰地捋了一把麻花辫。都怪信封太厚了,让她鬼迷心窍了。有人用沾了唾沫的手指伸进信封,粗略点了点,脱口而出:“这么多!”

    五年没见面,她在人头攒动中一眼认出他,不是她对他念念不忘,是他太惹眼。他只身一人,一八六……或许一八七的身高,穿他最惯穿的西装裤和衬衫,但鼻梁上多了一副金丝眼镜。

    她抬眼,便利店没有了余狗的踪影。

    罗方正还说,他把她的号码发给老板了,她等老板联络她即可。

    姜半月:「我在接机口。」

    陌生号码。

    迷信,谈不上。

    过去,他曾是一座冰山,也曾是凶神恶煞,除了她,没一个女生敢往他跟前凑。

    姜半月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却不难让人觉得锋芒毕露,让她所处的环境更像个蒸笼了。

    十点整,罗方正来了。

    与此同时,她在川流不息中看到了余狗。

    直到罗方正将一辆白色埃尔法留给姜半月,自己钻上出租车离开,姜半月还不知道她要去接什么人,是客户,还是合作伙伴?

    姜半月遥望她小心翼翼驶来的车子前没人,以为老板还没到,略松一口气,缓了缓脚步。老板没砸了她的饭碗,如果她还让老板恭候她的大驾,未免大不敬。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际,咔哒一声,后排车门从里面被打开,向后滑,无异于帷幕缓缓拉开,随之,老板粉墨登场。

    也曾人多嘴杂的公司,剩下姜半月一人。

    她不笨。

    来到车侧,她的手在驾驶位车门和后排车门之间往复了一番。若是开驾驶位车门,她对老板的第一次问好会不会太随意了?若是开后排车门,她又会不会太唐突了?

    “会。”

    罗方正将姜半月叫到一旁:“会开车吗?”

    他说他中午要去机场接人的,但临时有十万火急的事,接人的工作只能拜托她了。

    也就是说,她今天来接的人不是客户,也不是合作伙伴,是她入职“维康厚姆”两年来,没见过面的老板。

    从老板两条一字不差的短信上,姜半月不能对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妄下定论,只能服从,报上白色埃尔法的位置:「B1层,C区。」

    讨个好彩头。

    今年又是个酷暑,早上八点半,烈日炎炎。

    如此一来,姜半月不妨先和余狗周旋周旋。

    走入一家便利店,他不用挑挑拣拣,拿了一瓶水。姜半月不爱喝水,总要喝有味道的,泡一颗话梅,或者冲一勺尖的蜂蜜,夏天便是拿绿豆汤当水喝。他不一样,他只喝水。

    是老板。

    罗方正递上一把车钥匙:“救急。”

    裁员。

    两年来,铁打的营盘和姜半月,流水的兵,连经理都换到第三任了。早上,老板的秘书罗方正致电马经理,说十点开会。马经理有预感,这是最后一次开会了。

    昨天才在照片上看到一个像他的身影,今天他就真真切切地出现了。五年,他们有五年没见面了。那年,她十九岁,升入大二,他二十二岁,毕业后不辞而别。

    地下停车场里铺垫着排风扇的沙沙声,混

    车上的男人垂首,脸上闪过一道金属折射出的光。姜半月思绪的一团乱麻才稍稍有了头绪,又被老板的第三条短信打断:「上车。」

    罗方正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信封:“按劳动合同和国家相关规定,这是老板给大家的经济补偿,多出来的,是老板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同舟共济。”

    九点上班,过了九点半,人陆陆续续到齐,泡茶的泡茶,剪指甲的剪指甲,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清晨。

    他衬衫的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一只硕大的行李袋在他手上轻飘飘似的。他从哪里回来,姜半月不知道。他回来做什么,姜半月也不知道。

    姜半月在几户平房公用的厨房里,将昨天多煮出来的四两面条,配上鸡蛋、青椒和豆豉翻炒,作为她和王娴娴今天的午饭。

    终于,姜半月收到一条短信:「停车场见。」

    却看到驾驶位的后座上坐着一个男人。

    右颈上搭着麻花辫,一道早就痊愈了的伤疤隐隐发痒。

    车速,比推着快不了多少。

    喷壶还抱在姜半月的怀里。

    人吓人,吓死人。

    东张西望地来到车头,她没看到疑似老板的人。

    她认识他大半辈子了,这是第一次看他戴眼镜,斯文得不得了。

    结账时,他背对她的方向。

    收银小妹大概是和他说了题外话,问他是不是出差,诸如此类。和过去一样,他还是个“招蜂引蝶”的男人。

    果然,他带来了坏消息,比破产好一点点。

    余狗在明。

    但人终究是会变的。

    如今他学会谈笑风生了,否则,收银小妹不会笑开花。

    是余狗。

    十二点,姜半月在玻璃门上贴上一张“有事请拨打……”的纸条,上锁,开着罗方正留给她的白色埃尔法,驶向了机场。

    比她早到一步的马经理丧气地摆摆手:“别整那没用的了。”

    当车门只打开一道缝隙时,她便将老板脸上闪过的一道金属折射出的光,和余狗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对上了号。

    回神后,姜半月打开罗方正给她的回复:「老板。」

    她大一拿的驾照,至今六年,但上路的机会少之又少。

    姜半月没有撂下喷壶,抱在怀里,用圆润的指甲抠着翘了边的镭射商标,忍了忍,还是心有不甘:“也许是黎明前的黑暗。”

    大环境不好,谁都难。

    是她不自量力了,小身板反倒被车门带了两步,正正好地站到了余狗的身侧。

    罗方正念了一串名字,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算下来……“维康厚姆”只留姜半月一人。www.xunxue.me

    她在暗。

    地下停车场年久失修,闷热得要命,也暴露着容市的没落。

    同事们……不,前同事们将少得可怜的工作交接给姜半月,就去吃散伙饭了。老板再仁至义尽,信封再厚,也是一锤子买卖。众人举杯时振振有词,说好听了,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不好听了,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罗方正在通电话,迟迟没顾上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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