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暴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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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公寓，房租显然不可能只要350欧。

    “有去看过医生么？”

    “圣诞快乐，我的甜心。”慈祥的老太太说着，亲吻了她的面颊。

    她叫住方舟，回屋拿了一板日历巧克力给她。

    几个月过去，方舟并未处理掉其中的任何一样。客厅的沙发上，依旧堆叠着汉娜的毛绒玩具，墙壁上挂着她的相片，厨房里她惯用的餐盘杯子也都没收。她的卧室、衣帽间、书房也依旧维持了原样。

    方舟轻笑一声，“你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最近写论文压力太大，不知道能不能按计划毕业。”

    费用昂贵，她负担不起。

    听得开门声，方舟全身僵住，定定地朝门口望去，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嘴里还塞着一把薯片，嘴角还挂着冰激凌乳液，模样狼狈不堪。

    熟悉的感受再一次涌上心间。她明白，自己又将成为食欲的俘虏。

    Mia提醒的没错，她确实有进食障碍。

    方舟不愿让诺亚替她担心，于是说：“我会去找我们专业的Berater聊一聊（类似辅导员）。如果情况得不到缓解，我再去看医生。”

    怪她近来反反复复了太多次，方才吞下的食物，即将随着胃液返上来。方舟怕自己坚持不了太久，慌忙赶客，“我没事。你可以走了。”

    嘴里的东西还没咀嚼完，便直接囫囵吞下。

    相当孩子气的礼物。

    诺亚随手开了灯，见到餐桌旁的方舟，面上的焦色稍缓，“抱歉，你一直没接电话，想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方舟起身去接。许是她一下起得太猛，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肚子直直下坠，引发一阵钝痛。

    垃圾桶倒比她的胃更为矜贵，一时容不下这么多的垃圾。

    寻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所谓的自制力就被她彻底地抛诸脑后。

    诺亚伸手轻抚她的脑袋，像撸一只猫似的，一下接着一下。

    诺亚，穆勒太太，Mia，她尽力帮他们一个个走出哀伤，末了，却发现自己陷进去了。所有压抑的情绪，都外化成了单一的对食物的渴求。

    “Mia青春期的时候也经常这么做。”

    方舟未觉满足，反而更加饥肠辘辘。

    这一次，她没再细细品味，只咀嚼了两下，就匆匆吞咽下肚。

    方舟将刚放入食品柜的食物悉数取出，一股脑地摊在餐桌上，又从冰箱里拿出瓶装酸奶和桶装冰激凌。

    “你看上去像是没事的样子么？”诺亚不悦道，一手拽住她，一手抹去她嘴角残余的冰激凌液。

    待她回过神来，整整二十四块甜巧，已被她消灭干净。

    她将额头抵在柜门上，轻声告诫自己：不该这么做，事后一定会后悔。

    她拆开巧克力盒子，寻到数字1的窗口，取了一块，含在嘴里。

    方舟道了谢，回了屋，归置好刚买回的食品、物件后，独自坐在餐桌边，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愣。

    倘若她真没离开，该有多好。

    她又将2号那一格窗口打开，将纸窗后隐藏的甜块塞入口中。

    都不需再借助外力，胃自行觅得了舒缓。

    每扇小纸窗背后，都藏有一块巧克力，形状各异。

    在她愣神的间隙，又是一阵铃响。

    方舟起初还能勉强忍住，奈何身体依旧记得之前的习惯性动作，加上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引得她体内一阵翻腾。

    “嗯……我的反射弧可能比较长。汉娜的事，我好像到现在都还没回过劲来。”

    “最近碰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吗？”诺亚耐心地问，见她迟迟不回，犹豫了下，又问，“是因为……我吗？”

    盒面上通常绘有圣诞树、姜饼屋、风铃、雪人这些圣诞标志物，还有憨态可掬的圣诞老人，骑乘麋鹿而来。

    许是他的怀抱过于温暖，又许是他身上的气息过于诱人，方舟没有抗拒，软绵绵地伏在他怀里。

    周六晚，完成每周例行采购的方舟，在公寓楼下，碰见了正在挂圣诞花环的穆勒太太。

    方舟将口中的食物胡乱咽下，没好气地回：“我有没有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又朝他摊开手，“把备用钥匙还我。”

    “这是穆勒太太手上的备用钥匙，我这儿还没你的新锁钥匙。”虽是拒绝的意思，诺亚依旧很配合地将拿着钥匙的手伸向她。

    诺亚把玩起她的手指，“原先你手上没这印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叮铃铃……”

    平日里，二人都很忙碌，能坐下来，推心置腹交流的次数并不多，但汉娜一直是一个温暖而恒常的锚定点，让漂泊在外的方舟觉得心安。

    刚踏入十二月，小城内的各家店铺便早早摆上了圣诞节装饰，迫不及待地预备迎接，这个一年中最为重要的节日。

    诺亚在她身侧半蹲半跪着坐下，帮她抓起散乱的                                                头发。待她消停之后，又寻来了纸巾，默默地递给她。

    一股甜香包裹住味蕾，不多时便融化于齿间。

    此刻的她才清晰地感知到，方才吞吃入肚的食物重量。疼痛来得实在剧烈，迫使她不由自主地弯下腰。

    等方舟起了疑心，询问汉娜，得到的回答则是：可能是因为房东穆勒太太不缺钱，年纪大了只希望有年轻人陪伴。

    方舟终于反应过来，仓促收拾起桌上的残骸，将它们通通扫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即便她去精神科挂门诊，医生作出的诊断大概率只是非紧急的心理状况，并没到疾病的程度。非疾病的咨询费用，不在她学生医保的报销范围内。

    “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是承认问题确实存在，不是吗？”

    后来她才了解到，小城虽小，可架不住寻租的学生数量众多，房源根本供不应求，租金也比寻常小城贵上许多。

    他方才留意到了她肿胀的腹部，又瞥见一旁未能合上盖子的垃圾桶。

    那时的她，还不甚清楚，这座小城的租金价位，想当然地以为，小地方的价格会便宜许多，便欣然接受了汉娜同住的邀请。

    忆起故人，方舟体内又涌上了难以抵挡的饥饿感。

    诺亚揉着她的肩，下巴轻蹭她的头顶，安抚道：“在这儿延毕才是常态，你已经够厉害了。还有其他原因么？”

    穆勒太太从前喜欢称呼汉娜为她的Suesse（甜心）。在她离开后，这个称呼，不知怎地，就落在了方舟头上。

    方舟心想：哎，算了，就当是为接下去的冬天囤积热量吧。

    可经过片刻无用的挣扎，她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此刻，方舟的神思有些恍惚，全然感知不到口中的甜腻。

    两年半前，方舟刚从租金高昂得离谱的大城市慕尼黑，搬来了图宾根。

    她在心中默念：不能再这样了。

    他并未即刻询问，待她面色好了些，呼吸也平顺了，才开口道：“食物本该是给人愉悦的，为什么拿它来折磨自己？”

    诺亚见状，忙上前搀扶，却被她扬手挥开。

    她怔怔地看着桌上一堆空空的食品包装袋。

    过去两年，每到12月1日这天，汉娜都会送方舟一板日历巧克力。

    方舟不响。

    《咬心[姐狗]》

    “心理相关从业者。”

    接下去的半个多小时里，方舟的大脑一片空白。

    “等一下！”

    “我只是一下吃多了，就不能偶尔放纵一把吗？”

    诺亚点头赞同，“你搬到三楼

    方舟闭上眼，虚弱地倚靠在墙上。

    虽这么想着，人却不受控地走至食品柜前。

    门外人似乎并没听见她的低声回应，直接拿钥匙开了门锁。

    一阵尖锐刺耳的门铃响声，迫使方舟猛地回神。迟钝的思绪像一只慢行的乌龟，缓缓爬回她脑中。

    丢尽了颜面的方舟冷声命令：“你出去。”

    诺亚也靠到墙边，与她肩并肩坐着。他稍作犹豫，还是抬手扶住她的肩，将她揽入臂弯。

    那一扇扇方正的小窗，似在不断地向她发出召唤，引诱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一个又一个。

    方舟投出去的目光带着怨怼，可收到的眼神却相当温和，似是带着宽恕的意味，让撒了谎的她顿觉心虚。

    之所以称其为“日历”，是因它的包装纸盒上，共有二十四个分隔开的小纸窗，错落排序，分别对应圣诞节到来之前，十二月的每一天。

    在正式的遗嘱里，汉娜写明，二楼公寓内的所有物件都交由方舟处置。

    在孤独的黑暗中，除却食物，其他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我最难堪的模样你都见过，你还担心在我面前会掉份儿？”诺亚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温柔，充满了怜惜的味道。

    就仿佛，汉娜从未真正离开。

    借着楼道里的灯光，她看清了进门人。

    看来是机灵的小丫头告了她的密。Mia昨天见着了她手指关节上的红印，估计即刻猜到她或许也是惯犯，只是没当场揭穿她。

    她所租住的这栋现代住宅，新建不久，且位置和景致都很不错。公寓内，一东一西，一大一小两间卧室，皆是有独立卫浴的套间。

    她大力甩开诺亚，冲进厕所，伏在马桶圈上。

    从十二月的第一天开始，每天找到对应日期的数字，打开窗户，便能拥有一颗甜蜜。

    诺亚自然想不到她的顾虑，又说：“你应该了解，心理最容易出现问题的是哪一类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