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厉鬼厉鬼几点了（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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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呢？

    被她发现了关心，还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她的接近，拒绝她踏入他的生活？

    她看见面前的水潭里投影出了一片大大的黑影。

    在遇见郁箐之前，这只瘦长鬼影只是日复一日地游荡在怪谈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孤僻、古怪，用尖锐的锯齿吓跑了无数的活人，拒绝交流、不接受变化。他会将一切靠近他的生物通通赶走，就连密林里偶尔出现的小松鼠，都被坏脾气的瘦长鬼影拎着丢出去。

    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命运打败的那一天，瘦长鬼影发现地上多了许多落叶。

    瘦长鬼影不得不离开密林，想要找个看不见兔子的地方待着。

    回家的路上踢着小石子。

    她吃力地拖着行李箱下楼。

    三天后，小野花惨死。

    整整一个晚上，郁箐就窝在他的旁边熟睡着，呼吸近在咫尺。

    路过楼下，阿婆警告她年纪轻轻，不要抢她的生意。

    干燥了几周的秋天突然下雨了。

    只要他再来看她，郁箐就一定会继续接近他。她就像是只小松鼠，眼巴巴地捧着松子，试图凑近这只怪物，蹭蹭他、把自己的松子递给他。

    终于闲下来了，鬼影甚至开始养树下的小野花，路过一次浇一次水。

    她时不时会去翻自己的窗台和家附近的各种犄角旮旯，看看有没有离奇出现的死兔子。然而再也没有死兔子了，倒是天天翻，捡到了不少空瓶子。

    她担心自己搬走了，临川市那么大，下次他想来找她就找不到地方了。

    郁箐说：“你总算来啦，我今天就要搬家了，以后不住在这里了。”

    鬼手一拍，蘑菇惨死。

    荒芜的密林里阳光照不进来，熟悉的冰冷和黑暗包裹了他。

    背包背在背后。

    改变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高大的鬼影撑着伞，听着她说着新家的事情。

    忙碌的生活不会给人太多的喘息机会。

    等到房东打电话催她了，郁箐不得不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了。

    ……

    郁箐等了很长时间，他都再也没有出现，偶尔的风铃摇晃，也只是路过的风。

    他不再踏入活人的世界了，打定主意至少四十年后再去探望她。鬼影日复一日地游荡在怪谈里。不去看郁箐后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吃那些怨灵壮大自己了，也不用踩着泥泞的雨水走很长的路了。

    他试图用恐吓、威胁吓跑她，但是郁箐已经不害怕他了。

    这只曾经的“威胁鸡”已经变成了郁箐的“阴谋鸡”。

    郁箐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上次鬼影哄小孩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就把她丢出了怪谈；这一次他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很像是那种“谢谢惠顾”的安慰奖。

    命运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幽暗和荒芜是他的底色。

    郁箐每天仍然要起早贪黑地送外卖，只是她多了个时不时往后看的习惯。偶尔看见移动的影子以为是他，兴冲冲地冲下楼去，却只是一棵被风吹得摇晃的大树。

    瘦长鬼影浑身僵硬，但他没有走掉，一直在她旁边守着她。

    他又换了只蘑菇养。

    郁箐郁闷地去买了根冰棍吃。

    台风过后出租屋的窗户已经不结实了，一下雨就开始漏水，等到冬天肯定还会漏风，怎么看都不适合继续住下去了。

    而他还尚且没有做好接纳的准备。

    天亮了。

    郁箐物尽其用地卖了三块钱。

    鸡骑士就是早已安排好的前锋战士。

    瘦长鬼影终于发现这么多年来，唯一养活的就是郁箐的鸡。

    她抱着花盆想要撑开伞追上去，但是就连伞都被拿走了。

    ——这样的念头时不时冒出来。

    但是刚刚游荡回来，就听见了熟悉的咯咯哒。

    比电线杆还高的瘦长鬼影撑着小小的伞，根本什么也遮不住——但他在路上看见了活人都是撑着伞的，于是很固执地把伞举在他们两个人的头顶。

    ……

    瘦长鬼影总不能跑掉没有天气的世界里去。

    瘦长鬼影反应过来自己维持着拍抚她的姿势整整一夜了。

    郁箐准备搬家了。

    下雨了。她收衣服了么，窗户进水了么？

    郁箐的背包和行李箱都被鬼影拿走了，就抱着小雏菊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边。像是小鸡找妈妈似的。

    失落和沮丧当然是有的。

    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

    因为养鸡养得太好，鸡蛋又开始泛滥成灾。

    那次之后，她出门再也不会不带伞了。

    下雨天她偶尔也会故意不带伞，走了一段路却果然被雨淋了，只好捂着脑袋往屋檐下跑。屋檐是没雨了——淋了郁箐一脑袋的空调水。

    怨灵惨死。

    城中村治安并不好，上次被尾随后，郁箐才发现街上的监控全都是坏的。她听说楼上的人家门锁都被撬掉了。郁箐犹豫了许久，决定不再贪便宜住在这了。

    ——因为一旦她踏入，他的生活会立马发生天翻地覆、山呼海啸的改变。

    出租屋里从来没有这么闷热过，幸好，夏天很快过就要过去了。

    她说：“等一等！”

    郁箐没有手撑伞了，下意识想要回家躲雨——但是钥匙已经还给了房东。

    郁箐挂了电话。

    拎着郁箐的行李箱，果断地换了个方向走。

    郁箐找的新房子离那座怪谈更远了，而且在顶楼有点难爬楼梯。好在顶楼有一个大露台没人去，以后瘦长鬼影来看她的时候，就不用窝在小屋子里了。她可以在顶楼阳台种一些他喜欢的花，再搭一个雨棚。

    月光和电视机的光照在他的身上。

    瘦长鬼影只好去养皮实的怨灵。

    密林附近一天路过了五十只小兔子。

    ……

    郁箐看见了蹲在她面前的瘦长鬼影。

    吃了。

    他知道“有点小”是非常小的意思，他知道“要爬楼梯”一定是要爬很高的楼梯。他知道“不过今天要先找个旅馆”是出了意外的意思。

    这样就可以赶走脑海里的郁箐了。

    养着养着，发现挺香的。

    那座怪谈本潮湿破败，只适合瘦长鬼影这样阴暗的孤僻鬼怪。

    但也是他长久以往习惯的生活方式。

    怪谈里的鬼怪也有了心事。

    就像是有些动物互相依偎群居，有的生物则喜欢在原野上独行。

    ——这样鬼影要是来找她，至少还可以看见窗户上的小花。

    也许他就是不习惯和人接近、不喜欢别人走进他的生活呢。

    他离开这座小屋。和从前每一次一样，藏在大厦的阴影里，红灯停、绿灯行，慢慢地回到了那座怪谈里。

    想把五十只死兔子挂在她的窗户上排排坐。

    房租是三个月一交的，郁箐一直拖到了最后不得不走的时候。

    一头冲进他的生活里，全都踩上郁箐的名字。

    郁箐一直浇水修剪，所以小雏菊现在还是长得很好。她担心小雏菊会被新的租户丢掉，就把花放在了走廊的窗台上，这里可以淋到雨水。

    刮风了。她被吹跑了么？

    幸好下楼的时候鬼影还在。

    可是慢慢的，郁箐发现头顶的雨好像停了。

    瘦长鬼影阴沉地看着地上的鸡。

    可她毕竟没什么可以让他留下来的。她的家甚至都塞不下他那么大一只。她也只能给小雏菊浇浇水、去换一根更加亮晶晶的窗帘链子。她甚至是贫穷和窘迫的，回报不了他什么。

    看着慢慢打湿的鞋尖，有种天大地大，无以为家的感觉。

    幸好这条街上阴雨天没人，不然场景一定很惊悚。

    ……



    但是郁箐却说那里很好，因为“那是个新小区，很安全”，瘦长鬼影安静了一会儿。

    秋叶飘落，夏天已经彻底过去了。

    养一只活人是很麻烦的，比养一株小野花、一只小鸡要复杂得多。她要有适宜的光照和温度，一定的社交，还有安全舒适的环境。

    可是她生活的那个世界没有想象中的绚丽温暖。

    一切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原点。好像短暂的重逢不过是个小插曲，她最终还是要和当初在计划本里写的一样，等到死亡降临才能再次见到那只鬼。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东西要搬。没有自己固定的住所的话，每次搬走行李都会不得不丢一些，最后只剩下一只孑然的箱子、一个小背包。

    她只好吃力地拖着东西去屋檐下等待雨停。她接到了新房东的电话，说是旧的租户还没有搬完，不知道今夜腾不腾得出来地了。

    瘦长鬼影可以躲在阴暗的角落，偷偷探望她、关心她，却拒绝郁箐走进他的生活。

    在巨变发生之前，瘦长鬼影试图回到自己从前平静的生活中去。

    她转身就跑，急匆匆地上楼抱了那盆小雏菊下来。

    离开前，空空荡荡的出租屋只剩下了一盆小雏菊。

    她身上沉重的背包一轻，手里的行李箱也被人拎走了。

    但是下了决定，郁箐却一直往后拖。

    不仅如此，他每天还要定时喂郁箐的鸡。

    这种改变即将发生，如同命运已经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雨下得很大，但是她脚步雀跃得快要飞起来。

    雨水淋在他肩头，像是一棵沉默的行道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