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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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色调的光从灯带里蔓延出来，经过晶莹剔透的钻石折射，散向浴室的各个角落，像是无处不在的目光，钻入空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疼痛太过剧烈，他甚至已经麻木了，只记得鲜红的血在落满雪花的冰地上铺了一片，透明的冰融化后又重新冻成带着腥味的暗红色。

    他缓缓地放慢呼吸，眼睛只留出一条缝，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四周。

    郁酌知道自己正躺在急救床上，被人狂奔着推向手术室，因为他能听到耳边熟悉的风快速流动的声音。

    意识逐渐模糊，他不知道救护车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弄出去的。冬奥新闻播报的幻听和现实中医院急诊的声音像是锣鼓一样交杂在一起，狠狠冲撞着郁酌的耳膜，血液煮沸了一样撑开他的头骨，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看来那天晚上就算他既没有睡着也没有发烧，还是不可能出去。

    “病人急性失血，收缩压67，脉压15，意识模糊，肢端发绀，失血性休克，预计失血量800以上。准备了多少血袋？……不够！立刻通知血库备血！”

    2022年2月8日上午9点35分，中国花滑男单荒漠里开出的玫瑰最终没能打败恶意的命运，带着所有人的期望被碾碎成尘，享年二十二岁。

    King size的大床上随意地扔着一只4，正外放着圣桑的《天鹅》。

    “……呲啦……郁酌是自2006年都灵冬奥会以后我国第一个有望在冬奥会上进入自由滑的男单运动员……呲啦……他曾经在发布会上说过，他的梦想就是……呲啦……让中国在花滑男单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梦想……呲啦……”【注】



    他有幸得到了一次机会。

    随着他拿起唢呐，一张小纸片飘了下来。

    他回到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失去的这一天。

    镜子里的是他十五岁之前的模样。

    他知道一定是他房门外的隔音板被放了下来，乍一看与走廊浑然一体，让这个房间可以完美藏匿在幽深的豪宅里。

    这房间不小，足以容纳四人的浴池端端正正地霸占了一半空间，盥洗台在另一边，旁边的墙上还内嵌了一块两米高的落地镜。

    他家的装修是那个男人主持的，都是这种风格，就像是浴室的门一样，隐秘得微妙。

    水珠“哗啦”一下大片大片地落在冰冷的水面上，郁酌跨出浴池，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落地镜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镜中的人影。

    “咚咚咚咚——”

    打不开门，门里的声音也传不出去，郁酌眼神微沉，侧着耳朵贴在门上听了片刻，一丝带着嘲讽的笑意终于浮现在他重生回来后就没有丝毫笑容的脸上。

    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而是装饰着细碎水钻灯的暖黄色调吊顶。

    他乐感极佳，对乐器上手也快，即使是从来没学过的唢呐，一节音乐课之后比较简单的曲子也能吹了。

    郁酌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指尖微颤，却在碰触到镜子里的少年的那一刻像被烫到一样收了回去。

    这是独属于十几岁少年的手臂。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只有已经冰冷的水波随着他的动作毫无温度地拍打着皮肤。

    郁酌拿起摆放在桌子上的日历，7月的前七天被人细致地用柴犬贴纸做了标记，表示那一天已经过去了，8号这一天被特意圈了出来。但日历抬头不是2022年，而是2014年。

    唯独看不到门的所在之处。

    当时他也以为是妈妈精神上的病情又严重了，可直到后来，他终于明白那是妈妈受不了家暴和非法囚禁，唯一一次成功联系上外界寻求帮助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快！病人大出血，通知手术室！”

    他想叫自己教练的名字，确认对方的情况，但喉咙里只能发出窒息一般的“咕噜”声。

    不知道是哪家混不吝的少爷，居然在这一片禁鸣区鸣笛，他还能隐隐约约听见汽车疯狂按喇叭的声音。

    有那么几秒，他不错眼珠地静静盯着手臂，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

    他终于猛地睁开了眼睛。

    小臂内侧没有被火燎烧过留下的伤疤，手腕处也没有因长期搬运重物而留下的厚茧。

    这一次什么都还没发生，一切还来得及。

    现在是晚上九点，再有半个小时，他妈妈想方设法求助的警察就会上门。

    郁酌意识仍然停留在手术灯打开的那一刹那，唯一的感觉就是冷。

    他倒挂着躺在车底，呼出的热气瞬间被低温冻住，化成白茫茫的一片雾气，然后被车底的冷空气毫不留情地吞噬殆尽。

    他狠狠地拧了一把自己大腿，泪水生理性地涌上眼眶。

    镜中少年脸庞稚嫩，双颊还带着点儿婴儿肥，眼角泛红，像是哭过一样，但眼睛乌黑清亮，皮肤光洁，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龄。

    离他二十三岁生日还有五个月整。

    冰冷的水珠顺着少年光滑细腻的皮肤滚落，白皙的皮肤因为低温失去血色，底下青色血管若隐若现地显露出来。

    手术灯白灼到刺眼的光掩盖了所有颜色，郁酌眼前骤然一白，接着便陷入无尽的浓稠黑暗之中。

    ……

    然而这一按却没有按开。

    微妙得什么东西都好像能掩藏过去，无论是见得了光的，还是见不了光的。

    “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呲啦……这里是2022年北京冬季奥运会……呲啦……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短节目的比赛现场，现在正在进行的是六分钟热身……呲啦……”

    然而，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急速流失，世界在他眼里已经成了大片大片毫无意义的混浊色块。

    此时他不着寸缕，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便清清楚楚地展现出来。虽然他个子还不高，但比例却极好，一双长腿几乎占了身高的三分之二，使得一米六的身材看上去生生多了十公分。

    郁酌瞳孔紧缩，迅速调整姿势，脊背微微弓起，双手握拳置于身前。

    下一刻。

    恍惚之间，郁酌好像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可那声音就如同隔着一吨重的海水，忽近忽远，又顿又闷，他无论如何也听不清。

    郁酌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温柔和缓的《天鹅》已经到了尾声，4里的乐声骤然一转，《命运交响曲》前四个威严的音符在弦乐和单簧管的齐奏中急促叩响，冷酷而又阴暗。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因为受不了妈妈吃着吃着晚饭忽然摔盘子的压抑气氛而躲回卧室，泡在浴池里独自伤心，最后竟然不知不觉睡在冷透了的水里。

    郁酌食指轻轻地摩擦着自己的下唇，回忆片刻，接着打开书包，拿出一把唢呐。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

    “能听见么！坚持住！你还有梦想没有实现呢！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救你的！坚持住，听见了么！”

    “我国运动员郁酌……呲啦……在赛前车祸重伤，遗憾退赛……呲啦……目前正送往医院抢救……”

    不是做梦，也不是吃了什么违禁药品而产生的幻觉。

    郁酌一把按下停止键。

    这是一个极度警惕的防卫姿势。

    他面上表情不改，却猛地站了起来。

    冷，彻骨的冷。

    下一秒他眼神一凝，手坚定地按上镜子，往旁边一推。

    他一个人坠入了扭曲畸形的空间里。

    镶嵌着落地镜的墙顺着轨道轻而易举地被推开，露出浴室外连接着的卧室。

    郁酌呼吸一滞，肌肉刹那间绷到极紧，熟悉的场景让他即使理智还没有回笼，身体却已经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

    这一天他刚刚十五岁，即使因为1月的意外骨折不得不请假休息，导致他已经有一百多天没有上冰，但此时他既没有因为那个人渣退役，他的妈妈郁晴雪也还没有自杀。

    “啪”的一声。

    二十二岁的郁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回到了2014年7月8日。

    有人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是时间开的一个玩笑。

    那个男人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计划。

    这是他曾经住过十五年的地方。

    这把唢呐不知道被哪一个好同学塞进他书包里的，大红大绿地系了满身的绢花，活像是嘴角翘着一颗痣的花绿媒婆。

    他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再醒来的时候只听说妈妈胡乱报警，那个男人作为限制行为能力人的监护人只是被教育了一番，并保证会看好郁晴雪，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他试探着敲了敲门，声音闷闷的。

    小轿车已经在违规行驶的半挂货车猛烈的撞击下成了一坨扭曲的垃圾，但车载广播居然还有呲呲啦啦的声音，顽强地放送着他心心念念的冬奥新闻。

    眼皮就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沉地压下去，他挣扎着想要睁眼，腿却猛地抽动一下，带起“哗啦”一声清响。

    接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窜入他的脑中。

    也就是这一动让他看到了自己伸出来的手臂。

    他努力睁大眼睛，眼前却只有混杂的颜色，像是所有油画颜料打翻了之后被人用力地混合在了一起。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腹部被冰冷的钢铁无情贯穿的那一刻。

    《花滑 奥运我只要冠军[重生]》

    乐声戛然而止在下一个音节开始前。

    他擦干身体，整整齐齐地穿上衬衫和长裤，手搭上卧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