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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院后堂,一位身着儒袍、头戴玉冠的老者此刻正捻着一缕雪白胡须,眉头紧皱,腰间配着的土黄色葫芦正散发着淡淡清光。若不是那腰间的大烟袋子,任谁见到都得赞一声:好个谦谦君子、博士大儒!

    路途两边,不断有一朵朵殷红绽放,如梅花般,出现在雪地上。

    但此番收徒,他显然遭遇了不小的阻碍。倒不是陈家不情愿,而是他瞧着那一身肌肉虬结、面露呆傻的宝贝徒弟,此刻正举着院角一块巨型风景石到处找虫子的模样,心中顿时有句“彼其娘之”差点没骂出口来。

    人老了,有些事便是如此,想管也管不了,徒惹人厌罢了。

    回过头,陈轩又对着这些天他唯一能说话的对象道:“老邓头啊,老邓头,你要快点走,等进了乡,我就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等我吃饱了酒肉,回头就给你找一匹,不,两匹母马可好?”

    待他跑到一座小石桥上,他又回过头,好似不服气地对着那已经快要看不见的石碑比了个中指。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朝桥下走去。

    不过这些,陈轩早已习以为常。这一路下来,他不知杀了多少刺客,宰了多少敌国探子。要不是这披风护他性命,此刻他恐怕早就成了一具尸体。

    陈轩擦了擦脸上的冰屑,嘴里笑着念道:“老邓头啊老邓头!你这辈子是不是就跟桥过不去了是吧!”

    当时自己也信了他的鬼话,便骑马匆匆逃离。

    好不容易逃到一座桥上,老邓头扶他上了马,自己却嘴硬说堂堂人道九鼎境修士还怕他小小箭雨?

    马蹄声阵阵,如叩金铁。

    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凶猛?他好奇地朝旁边的钓洞往下看了一眼,顿时吓得赶忙拉起老马,朝着对岸连滚带爬地跑去。

    张长柏眉头微蹙,目光在陈怀身上打量了一番,沉吟道:“陈兄,令孙的确英武非凡,气度不凡,但是......”

    陈轩皱起眉头骂了声:“哭什么哭,不是打了胜仗么,总得让我回家拜了师,有了家族势力的支持寻到那劳什子镜花水月,心猿意马,有了实力才能去问剑那朝廷诸公吧!”

    马儿似通人性,只是幽怨地看了少年一眼,好似在说脚下雪深一尺,你跑给我看看?

    后来听回来的兵卒说,老邓头死得老惨了,身上被开了十八个窟窿,就那么倒在了桥上,最后连他的尸首都没找到,说是被丢进河里喂了鱼。

    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连忙呸呸地吐了一嘴的雪渣,然后缩了缩头,一脸悻悻地朝着小镇跑去。

    风雪掩盖了老头的身影,也掩盖了他戳下的窟窿。

    “是,是真的,刚才青莲山口的守卫来报,他们真的看见了大少爷,如今估计快要过青莲山了!”下人哆哆嗦嗦,也不知是冷,还是吓的。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待陈轩说完后,虽然风雪依旧,但呜咽之声却消失了。

    想想也是,十几万大军,就他一个人活着回来,如果他是敌方主将恐怕也想干掉自己。

    陈轩望了一眼身后,低声抱怨道:“大家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有本事去找朝廷里的大官啊,就知道欺负我这同袍有什么用?”

    石桥下,冰面足足有一尺厚,陈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马腿拉上来,他看着那碗口大的冰洞,顿时气的骂骂咧咧。

    张长柏心中憋闷,又不好拂了陈老丞相的面子,只得在心中腹诽,那山上的牛鼻子怕不是故意的,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偷着看他笑话呢!

    “嘶,他娘的,也就这肚子不争气,以前咋就没感觉这酒肉这么招人稀罕呢?这会要是再来碗热汤那就更好了。”陈轩揉了揉肚子,吐了口寒气,希冀地朝着已经能看到一抹青灰的方向夹了夹马腹,企图催促马儿能快些!

    南楚,仙侠镇。

    陈轩见老邓头不理他,也不恼,只是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而是他不敢,站在他身旁这位高冠博带的干瘦老头儿,虽说看着人畜无害,可当年他也是能以二十万百姓性命血祭,用以坑杀一方神灵的狠人。

    山路尽头,一座高约十丈的残破牌楼,正在大雪漫卷中露出几个模糊的字迹:仙侠镇。在牌楼下,一块高约两丈的大石则依旧如新,上面清楚地刻着:仙侠镇内禁止私斗。

    更重要的是,此人乃是前朝陈国的国相,虽说如今陈国国祚已尽,老丞相也落得这般境地,可又有谁敢小瞧于他。

    这马实际年龄并不大,只是有些瘦,看起来老罢了。老邓头是它前主人的名字,只是死在了战场上。少年说是为了留个念想,就取了这么个名字。

    倒不是他修养好,这东西他两百多年前就还给那群迂腐之人了。

    抬眼望去,就见在他的胸口趴着的位置,结实的冰面上居然多了无数裂纹。

    名叫陈轩的少年扶了扶顶插红缨的头盔,拍了拍身下的枣红马,急切道。

    陈希面色一僵,只是口中惋惜:“我大孙儿陈轩于今年北伐大齐之时战败身死,怕是没这福缘了!”说完陈希摇了摇头,可脸上却不见半点悲痛之色,仿佛他口中的大孙儿是别人家的一般。

    马儿打了个响鼻,便继续埋头赶路。

    “哼!不过是些歪门邪道罢了,也敢来我陈家班门弄斧,派人下去探探那人的底,想冒充我陈家人,也要看看有没有那命!”中年妇女色厉内荏道。

    那时才刚入秋,他和老邓头刚上战场,便被敌军追杀。

    哪知道对面那群狗娘养的射来的箭足足有婴儿拳头那么大,而且还他娘的刻了穿甲符。

    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厉声斥责道:“荒唐!大少爷早已战死沙场,怎么可能回来?”

    老头刚嘀咕完,脚下却没来由地一滑,顿时摔了个狗吃屎。

    陈轩爬了过去,一边用力地拽起马腿,一边嘴里骂骂咧咧:“想一个死桥上一个死桥下?没门儿,老子这回一定会把你拉回去.......”

    周围的仆人们顿时一片哗然,窃窃私语之声四起。

    在镇里最大、最豪华的陈家大宅院里,回廊亭阁间皆红绸高挂,丫鬟仆人如流水般穿梭于各大建筑之间,正堂上高悬的尊师重道牌匾正熠熠生辉,显然这户人家正在举办拜师宴。

    身着华丽的妇人见老夫人进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转身看向院外那大雪纷纷的天空道:“我儿拜师已成定局,陈家执剑之人也当是我儿,就如这天地之间,任他风起,风歇,这枝头只能留下白雪!”

    他黝黑的脸上露出了老农般的憨笑,佝偻着的身子似乎也直了些。老头转身望向那山的尽头,口中喃喃道:“大少爷要回来了,这路啊,总得结实点才好走!”

    老头扶直了身子,走过桥面,顿时哈哈大笑,像是个得胜的将军。

    但仿佛这世间总有一些色彩异常倔强。

    “老邓头,你就不能动动脑子?这河面和桥面都分不清吗?”

    风雪呜咽,如哭如泣。

    而那裂纹之上,陈轩胸口处,义、勇、严、智、信,兵家五德真言光芒流转,明灭不定。

    陈轩拍了拍马脖子,本来是想着安慰的话,但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老邓头啊老邓头,能不能走快点,今天可是我要拜师的日子啊!”

    一个手持齐梅木棍的老头正将一个个尸体扔进大坑里,盖上积雪然后踩平,踩结实。

    这条鱼真的,好长好大。

    就在陈家后堂相顾无言之时,陈家后院也是一片混乱。

    此刻陈希正笑容满面,眼神希冀的看着不远处的陈怀,他轻抚着长须,语调沉稳而坚定:“长柏兄,你且看我孙儿陈怀,身形伟岸,为人聪慧内敛,你若能纳入门下,未来必然又将是一桩美谈啊!”

    要说唯一的坏处,那便是不保暖,摸上去还反而有些森冷。

    老头扛着木棍走过牌楼,朝着石碑吐了口唾沫,边走嘴里还边嘀咕:“真是又当又立,咋不敢把牌楼拆了呢?”

    这回他倒是没平地摔,只是那棍子不知是啥原因竟然一下杵了个空。要不是他反应快,用他那九鼎境功力在河面上戳了一下,恐怕这会他就掉河里了。

    陈轩暗道好险,还好他有兵家五德真言护体,不然就死定了。

    这披风甚是奇异,其材质非布非绸,颜色暗红,宛如鲜血凝成,上面更有一朵如金丝绣成的菊花,那菊花金光闪闪,光彩夺目。

    忽的,陈轩感觉趴着的冰面微微震动了一下,他连忙坐起身来。

    陈希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平静,笑着追问:“但有何不妥?长柏兄不妨直言。”

    张长柏迟疑道:“陈兄家中是否有一孙今年十七,可否与我一见?”

    一个仆人跌跌撞撞地冲进后院,脸色苍白,声音颤抖着喊道:“老夫人,大少爷......大少爷他回来了!”

    风雪呼啸,大地一片苍茫,仿佛要抹去这世间一切色彩。

    一个令当朝皇帝视作烂泥塘,却又割舍不下的阑尾之地,山上仙家嫌弃,却又不惜人力物力竞相追逐的奇异之所,此刻正披红挂彩,喜气洋洋。

    滑到岸边的少年回头望着老马,正想继续骂,却突然闭了嘴,他又想起了老邓头。

    老夫人摇了摇头,捻起一撮雪花,看着它一点点消失在指间,只是叹息道:“水终究是水,何必借势成雪呢?”说完,老夫人转身便被丫鬟们扶着进了屋。

    青莲山下,白雪皑皑,一抹殷红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此刻,风雪中的少年正打着旋地朝着河对面滑了过去。而老马却没那么幸运了,它的腿被卡在了河中央的冰面上。

    冰面之下,一道长长的黑影蜿蜒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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