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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阵狂风侵袭,压低了田边秧苗,像是积攒了多年的怨气直直扑面而来。

    黍卿放下了斗笠,像是下定了决心,他不卑不亢道:“烦请传告韩刀霸一声消息,我来赎罪了。”

    “他们之间,能相谈什么呢……”

    黍卿道长身上有许多扶疏不曾知晓的方面,扶疏望着黍卿道长随着粗胡子远去的身影,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陌生。

    然而谁也不知当时的朝堂已是濒临崩溃,皇上重疾在身,已是自顾不暇,更别谈派兵守卫与长安城相隔千里的虹城。

    自黍离在官道目送着阿翁的队伍离开,往后他练剑的位置便由竹林改为了虹山官道。这里的山林路口视野开阔,可以最先迎接归来的阿翁。

    黍离咬住嘴唇不哭出声来,有关义军之事他心中也早有猜想。

    那时黍离才十岁,他从小便从阿翁那里学来了剑术,可谓天赋异禀。虹城县衙的人偶然来看过,说黍离往后定是当将军的料子,黍离听闻也只是一笑而过。

    黍卿淡淡看了一眼粗胡子,像是料想到了粗胡子讥讽的态度,只是垂下眼眸关切问道:“小扶疏,听闻虹山官道因山洪塌陷,你们都还好吧?”

    韩刀霸惊诧一瞬,而后轻哂一声:“你这样子倒不像是二十中旬年岁,是心中有愧,着急回地府同阎王认罪吗?”

    眼见阿妹被陌生人抱起,黍离牵着阿妹的手被阿娘狠狠断开。

    风雨潇潇,石磨一推一拉的声响停滞住,韩刀霸直起身子,吹了吹手中磨得锋利的砍刀。

    “韩文士?兄弟们,这称呼有意思啊……还叫俺书生呢!俺韩刀霸再不是当年的书生韩卷了!”

    正是焦头烂额之际,昌国不知在秘密谋划着什么,一时间竟然不见来犯。

    见他银丝拂面,唇齿苍白,韩刀霸与他对立而站,更是对比强烈。

    黍离也没再去往虹山练剑,家中,他看见阿娘一言不发地开始清整行囊。

    虹城官府唯一头疼的便是再往南边的昌国。两地毗邻,昌国尚未挑起战争,只是零星来犯不断试探着底线。

    “晚督察,他是何人,要我们去查查吗?”

    可那时的黍离不懂。

    可黍离和阿妹没有发现,义军每一次离开家,阿娘顾盼向阿翁总的目光是带着深深忧心。

    先前鸿徽晚曾猜想黍卿跟山上的山匪是同辈之人,但今日一见,鸿徽晚便打消了这般揣测。

    粗胡子没有盘问,收起长矛闷声道:“直接跟俺来吧。”

    山寨依山而建,很难想象十几年时间,这里的一切从无到有。房屋皆由木头茅草建造,层层叠叠,其间有木梯盘旋而上。

    虹城的乡亲们自发组建了虹义军,官府无兵权在手,便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了这般行径。

    “黍离?”

    那时虹城的一切都还在正轨之上。田宅所立可达千户,学子游历四方,商贾通官道往来。

    粗胡子兀自走得很快,黍卿不熟悉道路,唯有快步跟上粗胡子,才不会在楼宇栈道间跟丢了方向。

    粗胡子轻嗤一声:“你们认识?呵呵,说什么入道观避世,狗屁!实则又跟官府的人混到一起去了?”

    身后山匪们爆发出痛恨的笑意,黍卿无力提着嘴角,跟着自嘲一笑。

    扶疏担忧地摇摇头,目光所及,黍卿已然走远不见身影。

    十六年前。

    熟稔语气中带着浓浓敌意,话语中的意思只有对话的二人心知肚明。

    先前黍卿道长让扶疏跟着回长安,未曾说清原委,扶疏问起他为何入道观,也都是以回头解释搪塞过去。

    与此同时,出城的官道上多了许多官兵,严查来往者的文书,只允外乡人出城。

    韩刀霸像是听到了笑话,用砍刀支着地大笑。周围的山匪也都无情跟着发出嘲笑,但眼底仍是化不开的悲愤,没有一个人的笑意是发自内心。

    “呵,这么多年,你终于肯来这虹山。”

    粗胡子看着黍卿皱起了眉:“你是黍家的那个孩子,黍离?”他手中长矛转了方向,直指黍卿。

    村中人心惶惶,但大家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既然昌国此时哑火,刚好腾出手来遏制阮贼。虹义军不忍乡亲们受难,数百民兵,自虹城向长安揭竿而起,以抗奸贼护纪                                                国安平。

    见两人停下话语,鸿徽晚这才缓缓道:“不用查了,最了解黍卿道长过往的人应当就在山寨中。”

    韩刀霸神色凛然,“呼”的一声抬起砍刀,架到黍卿颈边。

    终于,粗胡子在一方田地前停下了脚步。

    阿娘蹲下身,泪眼婆娑道:“从今往后,她就不是我们虹城的人了,黍离,你要记住,你从没有过妹妹!”

    昌国杂碎惹事得愈发频繁,阿翁在义军中的事务越来越忙,黍离仍日复一日自行练着剑,体魄愈发强健起来,乡亲们一段时间不见,都会夸黍离又蹿高了一节。

    不过一天时间,阿娘便将阿妹托付给了来虹城做生意的一户人家,黍离懵懂听着几位大人的谈话,晦涩的词语在耳边响起。

    雨顺着屋檐滴下,溅起水花,湿了万物。

    阿娘抱着黍离,眼中是泪。

    长得葱郁的玉米地遮挡了视线,黍卿这才看见,雨棚里原来还有一位正赤着上半身干活的人。

    此寨山匪,无论男女大多都在四十上下,按年龄算,黍卿在他们中,倒像是小辈了。

    黍卿紧握拳头颤栗:“对不起。”

    “去县衙为衙役吧,你的剑术已成气候。”

    第二年深秋,当朝丞相阮沧郁反,夺皇位,施暴政。

    寨中匪民似乎认出了他,手中斧头重重砍入木桩中,有意无意朝黍卿啐着口水。

    世事无常,给黍离成长的时间哪里会有几年呢?

    黍离等啊等,一个月过去,那些参加义军的乡亲们一个都没有回来,反而是虹城的县衙迎来了两名官员。

    那天,黍离同阿娘爆发了此生最激烈的争吵。

    阿娘别过

    骨肉分离,何尝不是锥心之痛。

    扶疏拦了一步,担心地看着黍卿;“那个粗胡子怎么叫你黍离?你们真的认识吗,这般贸然前去不会出事吧?”

    在家门的竹林之下,黍离意气风发挥着剑:“等再过几年,我也要参加义军,赶跑所有坏人!”

    阿娘同样流着泪,但很快她冷静下来,一字一句想要让黍离听清:“你听阿娘的话!你阿翁已经死了!”

    对不起……

    “当初死在你剑下的父老乡亲们,你怎么请得起?”

    这山上的山匪几乎全部都认识自己,黍卿此来是避不了见上一面的,若是能帮到扶疏也算成全了一桩好事。

    “十六年了,我……”黍卿背脊微晃,强忍着不弯腰倒下。

    “我还要等阿翁回来!阿娘你怎能把阿妹送走?你快拦住啊……阿娘!”

    黍离一直不解,直到多年之后,才知那时阿妹是被那户人家收养成了童养媳——这是唯一可以送阿妹混出城外的方法。

    黍卿一言不发,重新戴上了斗笠帽,目光只落在了自己微颤的手掌心。

    这三个字,黍卿不知默念了多少遍,声声都可忆起往昔——

    “黍离,这么多年不见,过得可还快活?”韩刀霸抬手止住笑声,走近了几步审度着黍卿。

    他身着便于行走的灰白道服,青丝用木簪挽起成团,几根银丝夹杂在被风雨吹乱垂下的发缕中。

    “老大,当年黍家那小子上山寨来了。”

    见状,扶疏连忙护在黍卿身前:“黍卿道长!”

    身后跟着许多看热闹的山匪,原本还不确定,听闻这个名讳,神色瞬间变得扭曲。

    “嗷,是诶……”

    “黍卿道长。”

    “哈哈哈哈请罪?跟俺请?”

    “嗯!都避开了,现在好着呢!”扶疏点点头,“不过官府要运赈灾粮,具体事宜晚督察得见上韩刀霸一面,但这山匪与官府间的矛盾……这倒成了难关。”

    说罢,他将扶疏轻送向鸿徽晚等人所站方位,转身离开。

    黍卿原本沉重的面容温柔化开:“没事,别急。这些回头一定跟你解释。”

    风葳初次见到黍卿道长,很是警惕。水葳瞥了一眼风葳,无语提醒道:“用点脑子,我们被困在此处,怎么查?”

    今日官府张贴了告示,要招揽五位衙役,若是在县衙当差,或许能免于受难。

    那些士兵是阮沧郁派来的,既然阮未亡,那必然义军已灭。现在,官府的人要来虹城算账了,阿娘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儿女们活下去。

    虹山地势蜿蜒高耸,能修出官道实乃精巧技艺,当年他们能依着官道立下山寨已是不易,而如今在山间凸凹处,还能开辟出大小不一的田地以供耕种,更是让人啧啧称奇。

    黍卿闻言了然,而后沉默着面向粗胡子。

    粗胡子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愣住的黍卿,然后朝田地旁雨棚里大声禀告道:

    《媾和十五年》

    黍卿风尘仆仆地拍了拍身上的树叶后站定。

    “韩文士,叨扰了。”取下斗笠,黍卿孤身迎着风雨走上前,“我是黍离。”

    虹城的税收一下子翻了几倍,竟然还要继续征兵打仗。

    雨水自脸上落下,半晌,黍卿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是来请罪的。”

    黍离的阿翁会些武艺,也毅然决然参加了虹义军,共同抵御昌国外敌,想要给妻子和自己的一双儿女一个安稳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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