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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泓衣也不搭理它,只向陶偶喝道:“去!”

    供桌后一座神龛,更伸出无数蛛网般的红线,捆缚着座下一尊身着凤冠霞帔的陶偶。

    他心绪一有起伏,佛龛中就伸出两股红线,向他缠去,还没触及,就被风生墨骨环震退了。

    又一只手扯开铁链。那么粗的锁链,在手指间却轻巧得像风铃。

    难怪今日心神不属,总觉得瘟星将近,诸事不顺。

    淡淡的血腥气。

    合道尊者的遗骨

    满嘴的香灰,被风箭直贯到了胸膛里,让它再不能说出半句废话。

    “竟然是他?”

    庙里却披红挂彩,喜气洋洋。

    谢泓衣皱眉,手指在银钏上轻轻点动。

    “你怕什么?本座只是占出你一段孽缘,”应天喜闻菩萨悻悻道,深藏龛中的眼睛却不怀好                                                意地眯起,“区区姻缘占,你不敢看?”

    他虚抓住菩萨手,一个用力。瓷像应声开裂,变回了长满黑毛的螯肢。

    风生墨骨环是他师尊遗骨铸成的神器,蕴含着磅礴的风灵力,碎过一次,神器再铸,大不如前,用来震慑虚弱期的应天喜闻菩萨,却足够了。

    它知道,谢泓衣一定能让它重回巅峰。

    “你来找我,是神智又要崩溃了吧?”

    这一次,应天喜闻菩萨却没有大发雷霆,而是一阵阵怪笑起来。

    “要不是我,你早就成了疯子,是你有求于我,上赶着为我供奉佳偶……”

    哐当!

    “烫红了。”

    “区区半仙遗骨……也敢威胁本尊……”

    神龛中人怒喝一声,霎时间,六条长满黑毛的手臂撑裂了神龛,向谢泓衣抓来,那手臂上缠满了红线,一股难言的阴冷红雾呼啸而出。

    应天喜闻菩萨怒喝一声,听得他道:“城中迎亲照旧,会有佳偶供奉。”

    他的确为了力量不择手段,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甘愿沦为炼影术控制下的行尸走肉。

    外界的热浪,让这点儿反抗化作了徒劳。

    血腥和刺痛,都会刺激到他岌岌可危的神智。更何况,刚刚还有羲和舫的插手。

    漆黑镣铐挣开一线,终于有一只手挤了出来,银钏翻在手臂上,苍白手腕上都是残存的蜡油,被齿痕撕扯得一片狼藉,透出一股说不出的煽情意味。

    但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以鬼菩萨的秉性,他绝不相信所谓的姻缘占没有破法。

    恶心的东西。

    隆!轰!哗啦啦!

    密林深处,一座残破的朱红姻缘庙,积雪封门。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手?

    他下意识转动银钏,辉光闪动中,他身上亦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威压,使人根本无法逼视。

    谢泓衣扶正了陶偶,道:“是你在我手里。”

    “闭嘴。”

    谢泓衣推门而入,氅衣尚在劲风中翻涌,带着一股凛冽的风雪气息。

    陶偶脖子往前一翻,整颗脑袋摔在他面前。血水喷涌,那些红线像被割断的血管般,褪尽了颜色。

    成亲的仪仗堆靠在墙边,还残留着上一桩喜事的余韵。

    寒镜乍破,水光辉光俱激荡。呼啸而出的强烈执念。让它这尊死寂多年的神像,也砰地弹动了一下。

    漆黑锁链纵横,每一条都有兽足那么粗,从四面八方射向火海中一座水榭,将檐柱缠绕得密不透风。

    在一阵阵神经质的抽搐中,汗水终于滑落到指尖,釉光般晶莹地一荡!

    肉眼已经看不出红痕了,这也算不上外伤,只是他心中一点魔障而已。

    剧痛蔓延,连脊骨都像被刀剖开了,他身形猛地一震,只能以手肘抵住供桌,一注冷汗直淌进颈窝里。

    红线扯动。

    一道声音从神龛中响起,竟如无数童男童女声相交叠,喧闹无比。

    “你当日……夤夜冒雪,提着一把断伞,非人非鬼,指着自己说是供奉,原来是修习邪术,贪杀雪练,走火入魔!

    谢泓衣身形不动,蓝衣袖滑在肘上,露出一枚辉光刺目的银钏。左手抓住,轻轻一转!

    那声音像在耳边响起,因某些极度压抑的东西,透出了可怖的意味。

    谢泓衣漆长双眉微微一动。

    一股熟悉的寒意,沁入皮肤,却并不能压制他心中的烦躁。

    谢泓衣嘲弄道:“应天喜闻,你也不是菩萨了。”

    谁会愿意被疯狗撵上?

    一对银钏,沉甸甸地箍在他左右手肘上。

    吉时未到,谢泓衣身为新郎,尚不能进城迎娶,便在这小庙中闭目打坐。

    神龛中,再次钻出了一条手臂,这一次,却是正儿八经的菩萨手,拨开谢泓衣的兜帽,抚摸他的脸颊,冰冷而细腻的触感,连呼吸的热气都没有,比它更像是瓷。

    恶战过后,一场雪崩压断了数千棵尸陀树,无数鬼手般漆黑的树干,挣破了雪堆,狂风中呼啸不止。

    属于成年男性的手,筋骨分明如铁铸,血管凸起,一把将他的手攥在了掌心,包裹、吞没、熔化。

    男女欢悦声中,成团蚯蚓和蟾蜍暴雨般砸在地上,开始疯狂□□。

    那凤冠霞帔的影子在他身边绕了数圈,呼啸而去。庙中那堆迎亲的吉物也像是活转过来,打起伞,支起旗,金箔彩带开道,跟在影子身后,鱼贯而出。

    只是手背上的皮肤,还在细微地抽痛着。

    恨、憾、眷恋、痛苦、无能为力……往事铸成的镣铐,每一转动,都会让他心中戾气暴增。

    镜中红光闪动,就在谢泓衣目光滑过的瞬间,映出一片翻涌的火海!

    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谢泓衣已将鸾镜砸碎在地,霍然起身,眼神何止是森寒!

    但以那个人的执拗……

    他睁开双目,并指一划,影线应声而断,一道影子端坐在桌上,抚弄着衣袖,喜帕红衣无风自动。

    短短一瞬间,庙中就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龛中人粗重的喘息。

    红线一卷,一面鸾镜摔落在谢泓衣面前。

    哐当!

    应天喜闻菩萨怪笑道:“用这样的手段,舍近求远,你又能撑得了多久?你心里的东西,很沉啊,不如全力供奉本座,本座保你再无忧苦!”

    尸陀林。

    与虎谋皮,又如何?他在刀锋上行走的日子,够久了。该忍受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少过一件。

    当年雪夜中的来客,可比这狼狈了百倍,断伞斜遮住半身,黑发因风翻卷,喷出一股股冰尸的碎片,一道孤影垂落在脚边,也在滴血。

    他已经很久没受过伤了,肉身非常脆弱,一旦流血很难止住。

    仅仅是隔着镜子看,就让谢泓衣感到迫面而来的热浪,火舌舔舐,带来有如实质的恶心感,他的眼神霎时间阴沉下去。

    要想打断炼影术的反噬,割裂形影,就是如今唯一的选择。

    应天喜闻菩萨化作女童声,尖声笑道:“哈哈哈哈,你也有这般下场!鸾镜姻缘占,可从没有出错的时候,我可等着看呐……啊啊啊啊!”

    他伸手按了一下眼下,刚刚的交战中,雪刃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口子。

    急促的震荡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残暴地扯动铁链。

    谢泓衣刚走到供桌边,神龛就暴跳起来,庙中的一切,都像被卷入了地动中,桌斜椅倒,阵阵阴风撕扯着他的衣袍。

    “你既然唤醒了本尊,为何迟迟不肯献上血食!”

    他一句话就戳中了龛中人的痛处,神龛里传来一阵阵刺耳的指甲抓挠声。

    “佳偶……佳偶……半个月了,只有五十三对新偶!”

    这鬼菩萨还聒噪不止,他抓了一只香炉,向神龛砸过去。

    那么好的供奉……可惜,太不听话!

    那乱发底下的眼神——

    谢泓衣面上忽而露出一丝极淡的讥嘲:“你当日还是一尊缺胳膊断腿的媒婆子瓷像,二十年无人供奉,桌上只有个冻硬的烂桃。有位无格,沦为了尸位神。”

    供桌上的五指突然收紧。

    很吵。

    他一手按住嫁衣陶偶,为它接上脑袋,单手捏诀,脚下的影子红光四射,丝丝缕缕缠绕在陶偶身上,编织着一身猩红的纱衣。

    谢泓衣道:“贪得无厌,管好你那些小鬼。”

    不知过了多久,姻缘庙中连风声都停了,只剩下他急促的喘息。

    “太少了……远远不够……我要血食!打开城门,把方圆百里的人都引进城里,只要本座完全复苏,你就是我座下的明王!”

    他修行炼影术,长达二十年之久。影子不光是他浑身力量的核心,更是他神魂的一部分。

    《风雪赊春》

    像这样把影子生生抽离出来,无异于拎着最敏感脆弱的神经,把精气神全部抽空,剩下远比凡人更脆弱的肉身。

    ——吱嘎!

    红雾弥漫处,庙中睁开了无数只血红的眼睛,齐齐盯向谢泓衣,露出刻骨的贪婪之色。

    迎亲一旦开始,尸位神的力量就会大幅提升,他身为供品,更是无法撼动。

    “怎么还不哭啊?殿下。”

    水榭本是用来观景的,可陷在重重镣铐中,无异于一座铁牢。

    随着影子的离去,他识海中癫狂感减淡了不少,面色难得平和下来,眼睫垂落。

    霎时间,一股可怖的威压,如剑光般劈碎了红雾。那六条手臂一震,哧溜一声缩回了神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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