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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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礼......”隋意轻声念道：“怎么有些熟悉。春桃，你可认得这人？”

    只一瞧便知，这战死沙场的少年将军，才是李云清的珍珠凤冠。

    纪怀澈看向秋雨的神情似又悲凉了三分，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淡淡开口：“隋主簿不信我的话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搁若在从前，我是也不信的。可如今吃了太多苦头，倒也不敢不信。”

    纪怀澈瞥她一眼，只问：“公主呢？”

    隋意指尖微微颤着，翻开了那火红的庚贴。

    他这话说得难听，隋意听得出来。可纪怀澈越是试探，隋意越清楚他此行另有深意，也就更不愿陷入自证清白的陷阱之中。

    “是吗？”纪怀澈起身，缓缓转头过去，看向淅沥秋雨之中，目光深远：“我还当、你是算计着沈淮川，看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被他抬到尚书府里去。”

    字字句句，都在扎纪怀澈的七寸。

    隋意不卑不亢：“为官者，当算计山河无恙，也当算计百姓安康，下官并不以此为耻。”

    李云清怆然一笑：“我不过随口一提，隋主簿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人这一生皆有不得已之时，再者，纪怀澈年少时也当得起一句名动京城，如今虽是鳏夫，却也有不少贵女想嫁。比起遍地饿殍、冻死尸骨，我已算是幸运的。”

    当着外人的面说些场面话不难，隋意又道：“请纪中丞进来罢。”

    沈淮川那厮近智多妖，隋意毫不意外他能看得出她假情假意。可这人却仍耐着性子陪她做戏，又贯喜欢撩拨她，谁知他心里每日都在想甚？

    于是她不置可否，只说：“男女爱慕之事，哪能叫算计。倒是婚姻大事——尤其是一道圣旨、两姓联姻，才真担得上一句算计。”

    可长念公主本不想嫁人，这赐婚的圣旨，乃是那“良人”跪在御书房前三天三夜求来的。

    “但奴婢找见了这个。”春桃自袖中拿出一本红色庚贴。

    那包茶饼随着公主府接驾的轿子一同离开。隋意站在屋檐之下，看着李云清越走越远，才吩咐春桃道：

    他二人之间，不过是无需言明的相互利用罢了。

    要么，纪怀澈是爱惨了李云清，一日不见，思之如狂；要么，纪怀澈便是只将尚公主当做巩固自己势力的筹码......

    “纪中丞想说什么？”

    隋意听罢，霎时有些怔愣。又见她情真意切、推拒不得，只得让小厮按公主的话做了。拜谢公主过后，隋意又听她道：“成婚所用嫁妆前些日子遭人算计、出了事，我虽久居深宫，却有所听闻。”

    春桃有些疑惑：“他来作甚？”

    李云清听罢，鼻尖又涌上酸意，半晌才笑着摇了摇头：“他受人算计、战死边疆。死的时候，很丑，没了一条胳膊一只腿，双眼也被人挖去了......”

    隋意顿了顿，终是耐不过心底好奇，又道：“若有长念公主当年成婚的圣旨、嫁妆，也一应找回来。”

    纪怀澈冷笑一声，霎时起身，俯身看向隋意双眼：“隋主簿生得好看，只是可惜了，这样一双眼里竟然装的都是算计。”

    纪怀澈却依旧盯着外头细针似的雨，半晌才答非所问道：“郗珍珠死的那天，也是这样大的雨。”

    按沈淮川那个德行，免不了哪日又要与她在司珍寺之中拉拉扯扯，看李云清今日这模样又与那沈宴礼感情甚笃。若哪日被她瞧见了，隋意想了想，那后果简直比偷情被抓还可怕。

    说罢，李云清又捧起那珍珠凤冠，放在隋意头上比划几下，又道：“今日与隋主簿相识，云清幸甚。”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公主......”隋意想说些什么让她宽心，可话至嘴边她却有些哽咽。

    隋意又将视线挪回庚帖上，盯着那时日眉头紧蹙：“昀德十四年，正值镇北王府势头正盛之时。沈宴礼既尚公主，为何全然找不见圣旨与嫁妆？”

    至于那赐婚的圣旨，则早就不在宫内库房中奉着了，书信与贺信也皆找不见了，许是早已随着几条人命与悲戚过往烟消云散。

    隋意压下心中疑惑，同春桃道：“纪中丞待公主情深义重，此番成婚，纪中丞大约是太在意与公主的婚典，想亲自来瞧瞧一应事由准备的可还齐全。”

    春桃颔首：“此人姓沈，正是镇北王长子、沈尚书长兄，沈余。”

    李云清泪眼婆娑，吸了吸鼻子，又接着道：“可他死在沙场之上，换回了不知多少孩童耄耋的性命。这样想来，死得倒也不算难看。”

    春桃问：“吉服形制由公主挑选，前些日子都遣人送去了纪中丞府上，纪中丞怎得如今又来了？”

    原来是那被沈淮川参了一本通敌叛国的沈家大公子。

    “这倒不会，只是......”

    隋意头痛异常，揉了揉眉心。她虽猜不透沈淮川，却知晓一点，此人却绝对担不上“待她不薄”四字。

    隋意颔首：“多谢纪中丞关怀，下官不是好好站在这儿呢吗？”

    隋意瞥了那侍卫一眼。外人在场，她不便多说，心中却已有猜测。

    可这话隋意却没能说出口。

    纪怀澈冷笑一声，像早便料到了似的，闻言阖了阖眼，似有叹息。半晌又掀了掀眼皮，神色不耐：“封官已有多日，在这朝堂之上定被不少人为难罢，隋掌柜可还安好？”

    可这人偏偏与沈淮川有仇。

    “他死了。”

    口舌之争，隋意险胜，纪怀澈也没再接着说下去，只道：“沈淮川这人，千人千面、阴险无心。隋主簿可要当心，别被他那花言巧语骗了。”

    昀德十四年四月廿五，宜嫁娶。

    侍卫道：“说是来瞧瞧吉服形制。”

    “公主选过凤冠便回府了。倒是纪中丞，已是要做驸马的人了，怎么还跑到我这司珍寺来寻公主？”

    只见她谈起此人，竟是连眉眼之间都温柔了下来。眼眸含泪，嘴角也挂着苦涩笑意。

    隋意唇边仍旧挂着笑意，只说：“沈尚书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阴险与否，下官自有判断，不劳纪中丞费心。”

    更何况，女子成婚，定是样样都要做最好的，又管它是第几回成婚呢？

    春桃那丫头年岁不大，虽在沈淮川府上侍奉过，却也答不上来，只能低着头站在隋意身侧：“不然，隋主簿亲自问问沈尚书？奴婢瞧他待主簿不薄，说不定会同您说些内情。”

    正是合婚庚贴。



    李云清见她彳亍，牵起她的手：“说来不怕你笑话，多年以前，我年少时的心上人，便是拿了一顶珍珠凤冠说要求娶我。如今打一只这样的凤冠送给你，也算是想替你求一桩真心实意的姻缘。”

    “本官可不敢当隋主簿这一句关怀。”

    见纪怀澈进门，隋意朝他见了一礼：“雨露湿寒，纪中丞便在我这小地方烤烤火再走罢。尝尝这茶，可还能入口？”

    “春桃，你拿着我的腰牌去问问。便说我有几件小物件儿拿不定主意，想问问先前被刑部扣下的那批嫁妆仪制。”

    她想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心甘情愿地让公主冠上珍珠。

    可人之不如意十之八九。隋意虽这般吩咐下去了，可那刑部证物司并非寻常官员所能进入，春桃一无所获。

    雨前龙井凉了，隋意叫人换上杯热的。外头却突然飘起了雨，眼瞧着秋雨凶猛之势，隋意便吩咐人不必泡茶了，便将剩下的茶饼全都给公主送去。

    他想要什么？

    “这如何行？就是我同意，纪中丞待公主这般深情，想来也不会同意。便是纪中丞也让我这般做，可圣旨在上......”隋意佯装恼怒，撇了撇嘴：“公主定然不想看我违逆圣旨、被圣上见罪罢。更何况——”

    宴礼云清，一约既成，死生契阔。

    短短几十字，不提两姓联姻、不提二人八字、不见花言巧语，只书今世死生皆往、一应情深。

    “......待我不薄？”她摇摇头：“罢了。”

    刚送走公主，隋意本想歇息半晌，寺门前通传的侍卫又进了门：“隋主簿，御史台的纪中丞到了。”

    李云清顿了下，目光悠远，像是回忆也像是怀念：“头一回成婚那时，三书六聘、万里红妆，该见的我也都见过了。如今若再以繁复之礼准备，怕是又给了小人可乘之机，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如今便能简则简罢，省得司珍寺和你忙碌了。”

    “......节哀。”

    隋意本想好言好语将这尊大佛劝走，却没想这人说话忒不客气，半点儿客套话都没有。

    隋意曾听吴寺丞说起，给长念公主赐婚的那道圣旨是七月里下的，说公主性情柔嘉、颇通诗书，当许良人。

    隋意“啪”地合上那庚贴，没由来地觉得头疼。眼下欲在司珍寺平步青云、替郗珍珠青史正名，李云清、或者说她那几箱嫁礼乃是最为重要的一环。

    李云清无奈地笑着颔首，没再说话，倒是隋意先开了口：“公主与那人......如何了？”

    本以为是一段佳话，却不想这三天三夜的祈求，求来的并非是真心或深情，而是禁锢长念公主一生的枷锁。

    隋意倏地又想起，上京那日醉歌楼。纪怀澈也曾露脸，欲以审讯旧案人证为由，将她押回御史台。

    《玩弄奸臣感情后他死了》

    难不成纪怀澈也要替郗珍珠翻案？

    她将凤冠又放了回去，嘱咐那小厮道：“这珍珠凤冠也打一支出来吧，便算作是我送给隋主簿来日的新婚贺礼——也不知你如今有没有心上人，不会唐突了你罢。”

    纪怀澈这“良人”为求娶公主跪了三天三夜，不会不知公主曾与镇北王府家的世子沈淮川定亲。可他却全然不在乎，依然要与李云清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