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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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细听之下，便能听见宅邸之中靡靡之音绕梁，时有娇俏笑声传出，纸窗之上窈窕人影晃动，将这死者为大的悲痛之意破坏得一干二净。

    应二公子方才泄愤的话语在自己耳边回响，季向庭指节不紧不慢地敲着桌面。

    季向庭站在屏风之后，听见声音眯了眯眼，藏在衣袖中的指尖一动，一缕灵力逸散，恰到好处地解了落在屋内众人身上的禁制，将一口黑锅扣在了这位煞神头上。

    身上缠得死紧的麻绳被侍从悄无声息地解开，季向庭笑着低声谢过，看着那人耳根掩饰不住的红挑了挑眉，顺从地缀在队伍最后走了出去。

    此人他再熟悉不过，是常伴在应寄枝身侧的近侍之一，名唤夜哭，专掌应家戒律，说是一双手泡在血池里都不为过。

    有商户收摊经过，瞧上一眼这醉生梦死之景，只能愤愤留下一句家门不幸，便嫌恶地绕道离去。

    木门再次掀开一条缝，伶人们都是场上泡出来的人精，哪会不懂眼下境况，福了福身便从殿上退出去。

    暖玉铺就的地面上正跪着一位模样英俊的青年，挺鼻薄唇出落得一副好皮相，若非此刻双目紧闭毫无意识，怕是还能再添三分颜色。

    那这仙门四家，可就更加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未动武，在场的这些姹紫嫣红也没一个内有乾坤，也就只有眼前这位绣花枕头身上，有一层浅薄的灵气，换作稍微有些道行的，便能叫这纨绔子弟吃尽苦头。

    应二公子眼神一凛，如刀般刺向面前这位胆大包天的男宠，冷声道：“先前还不情不愿，怎么一夜之间便转性了？”

    大抵是知晓季向庭合了主子心意，即便自己的身份不过一届男宠，也仍有侍从恭敬地在前引路，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他才走入自己的住处。

    “公子，我不愿委身于您，因而出此下策，只愿公子出了这口恶气后，放我归家！”

    季向庭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入目便是一张外强中干的面容，他神志尚未清醒，便听到那句惊世骇俗的调戏，惊骇之下将眉目间三分的熟悉看成了八分，心里顿时一毛。

    “不过是个无剑的废物，以为杀了他爹就能坐稳应家家主的位置了？他夜哭不过是条应家的狗，也敢给本公子立下马威？！”

    应二公子盯着眼前人许久，才面带得色地将威压收回：“你要如何做？”

    只有方才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见过公子。”

    沉浮之间，季向庭只觉喉中烧灼不已，仿佛含了块烧红的炭，叫他咽不下吐不出，连带着头也作痛。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他才刚来，前世如此不可一世的应长阑便成了死鬼，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

    “家主葬礼，若是让身份卑贱的男宠一同前往，既能下应寄枝的面子，又不会让旁人发觉，实属一石二鸟之策。”

    偏生耳旁絮絮碎语一刻不停，下颚又不知被谁狠狠掐住，饶是他脾气再好，此刻也不免心浮气躁。

    这异术来得奇怪，此刻倒是不好收场，季向庭眼眸转动欲将此事遮掩过去，便感应到自府外而来的熟悉气息。

    应寄枝也重生了。

    头一回投胎，若知阎王爷如此记仇，他必定多说几句好话。

    应二公子展颜一笑，伸手拍了拍季向庭的肩膀：“你这心思同皮囊一样妙，既如此，你便跟着我一道去吧。”

    此人来去匆匆，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众人心中却分量极重，即便被限制了行动，也掩饰不了苍白的神色。

    鸨母拧着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笑道：“公子，您也知道这样的货色来路必然……性子烈些也正常。公子如此威武，再难驯服之人，也不在话下。”

    即便这人是个十足的色胚，那也是应家出来的，对付起来仍要花些功夫。

    身旁侍奉的小厮极有眼色地起身，将怀中沉甸甸的钱袋塞入鸨母手中，对方顿时眉开眼笑，又说了两句讨巧话，便摇着团扇一步三晃地离去。

    见鬼了，应寄枝养男宠了！

    年轻公子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顺势往下流连在青年胸口敞开一小半的衣襟处，若隐若现的风景勾得人极不得体地喉结滚动，清了清嗓子才勉强将视线收回，落在正候在一旁满脸赔笑的鸨母身上。

    买下他的公子季向庭并无太大印象，想来是应家哪一脉的旁支，可即便如此，这处宅邸也仍旧大得可怕，亭台楼阁、花草树木无不精致，足可见应家的权势滔天。

    昏黄的烛火下，黑色符文自舌尖蔓延至舌根，随着呼吸隐约有细碎金光于其间闪动。

    修士的威压朝季向庭砸下，他面上顿时冷汗淋淋，面色发白却仍扶着一旁的柜子不肯跪下，一副刚烈模样。

    倒是奇了，他何时有了一语成谶的能力了？

    泰荣一千零六十二年春夜，应都原一处宅邸内一片缟素，雕花精致的大门两侧立着几尺高的丧幡，风一吹漫天纸钱飞舞，更显凄凉。

    前世那场大战中，为了将应寄枝一同拖下水，他临死前将不留名剑强行融入了他这位老相好体内，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有资格让他的本命剑易主。

    季向庭坐在铜镜前，面上笑意才逐渐隐下，抬手按在右眼眼下。

    这幅躯壳是自己的，但他的本命剑没有回到自己体内。

    也只有他才知道，应寄枝有多想杀应家家主，也就是他的生父，应长阑。

    季向庭大步流星走入门中，一袭白衣劲装更显个高腿长，唇角含笑朝人行礼。

    “货色不错，只是听说不大听话，跑了几次？”

    应二公子靠在榻上，睇了一眼正收拾残局的侍从，笑了一声手中酒杯往人脑袋上砸。

    《宿敌修仙被我骗108次》

    年轻公子见那双桃花眼睁开，未语先有三分深情，眼中惊艳之色尚未退却，便听青年沙哑的嗓音响起：“放手，安静点。”

    厢房外，守在门口的两名侍卫昏昏欲睡，季向庭唇角一勾轻声道：“睡罢。”

    “少爷还请消气，老家主名声在外，仙门四家哪个不给面子？明日吊唁断不能缺席，待外人走后，再去挫挫应寄枝的锐气，也未尝不可。”

    下一刻，屋外便传来阵阵鼾声，一道强悍神识顷刻笼罩在宅邸之上。

    话音刚落，偌大府宅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僵直不动，伶人们张着嘴，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

    “主子做事，轮得到你说话么？”

    季向庭眼眸中一道金光闪过，转瞬又恢复成先前的随和模样，笑吟吟地伸了个懒腰，将身上伤风败俗的衣服换下，起身朝内室走去。

    除却鲤鱼奴印外，这副皮囊同自己前世没有分别，只是尚未走南闯北，模样年轻，肤色也更白些。

    本该死在自己剑下的人如今活得风生水起，模样还年轻了不少，季向庭仰头望着屋顶描金的横梁，一时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季向庭看着面前的年轻公子模样痛苦，到处揩油的手像是被一阵巨力强行卸下，此刻怪异地垂在身侧，却一声痛叫都发不出来，涨红了一张脸瞪着自己。

    他反手去摸自己的脊骨，体内不留名剑的气息仍在，却无蓄势待发的剑意。

    厚重木门被大力吹开，暖风四散却化不去来人身上的寒意，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眸划过屋内的莺莺燕燕：“应二公子，服丧期间，还望收敛些。”

    宅邸内，一年轻公子横卧在矮塌之上，仰头喝下怀中美人递来的琥珀酒，低声同人调笑两句，一双眼睛却不时朝另一侧瞥去。

    第二日清晨，应二公子皱着眉坐在床上，任由侍从们忙前忙后替他梳洗装扮，便听耳边传来一生小心翼翼的通报：“少爷，您昨夜买的人想见您。”

    从前作为少主剑奴，季向庭自然有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昨日匆匆几眼便摸清此人到底是何等货色，见他一副目不转睛的模样，眼眸弯起笑意深深。

    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见见自己的旧情人，看看上辈子这份大礼，到底将他磋磨成了何种模样。
    季向庭将此番景象收入眼底，顶了顶犬牙，眼中满是兴致盎然。

    殿中一时寂寂，侍从们心里将季向庭骂了千万遍，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好让主子发怒时少挨些罚，却听掌声响起。

    仇人的丧事，他自然得去凑个热闹，顺便去瞧瞧应寄枝是否当真同他一般重活了一遭，若真是如此，这事可就有意思了。

    言修之道，竟当真被他练成了？

    不待季向庭有多少感慨，屋内呜咽声渐响，美人啜泣着扑进应二公子的怀中，梨花带雨地诉苦，但公子爷神色难看，显然没了兴致，粗暴地将美人推至一边，抬手便将酒壶掷了出去，一声脆响惊起一池惊叫。

    吐字成令，修为之下，无敢不从，上辈子他尝试多次都无法将其化作现实，死过一次，倒是阴差阳错勘破此道。

    “公子昨夜动怒，怕公子伤身，因而特来为公子排忧。”

    有点恼火又有点兴奋，还带着些许好笑，大仇未报的执念果然深入骨髓，竟是就这么重头活了一遭，兜兜转转也没离开应家。

    二公子哼了一声睁开眼，想起昨夜之事，神色便有些不好，只是那人的样貌实在对自己胃口，表情几变之下，终是挥了挥手让人进来。

    老天都在帮他，这一世的仙门四家，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年轻公子被捧得飘飘欲仙，懒散地站起身往前走上两步，隔着香炉升起的青烟伸手捏住了青年的下巴：“滋味尝足了，自然就不会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