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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了香便回,山路崎岖不便,又路途遥远,让你哥哥在旁边多上些心,切莫贪玩,天黑便回来,你是女客,进了庙宇要更仔细些,莫冲撞了人。”

    如果不是闺秀孤身不得出府,需得父兄陪同,他也不至于把薛蟠摇过来充人数。

    “改日必得再登门拜三炷香才好。”年轻的男声接口,声音清雅温和,“过几日便是我母妃寿辰,小王想着邀您进宫,讲一日经,不知住持可否雅量,稍微腾出个空,替我母妃祈祈福?”

    ·

    年老的声音笑道:“您是红尘潇洒人,只求念头通达,何必在乎老僧我一两句闲话呢。”

    她撕开包装得颇完好的荷叶,露出里面的真容。

    薛蟠望着自己身前的背影,女子身形高挑丰腴,肌莹骨润,哪怕戴了帷帽,看不清脸,也知道是人间难得的好颜色。

    林宣的回信简明扼要,三两句便结束一个话题,嫡母病重的事情他已经知晓了,让薛宝钗不必忧心,他明日便备轿马,随薛蟠一道启程去浮隐寺求问高僧,若是身体能换回,便及时换回。

    没一个眼睛灵光,慧眼识珠的。

    林黛玉身体孱弱,久病抱恙,若是不来上课,林府必差人来报,这一天就算是师生共同放假了,他话里问林黛玉功课只是个添头,今天来看望林如海的唯一目的是抓紧时间,送药方。

    薛宝钗微怔。

    没人理他。

    他从不曾听说妹妹会马术。

    浮隐寺建在郊野,依山而建,远看便知是贵胄权宦烧香礼佛的佛寺,因为有准入门槛,站在远处看,香客寥寥,宝相庄严。

    他亲妹子,怎么只单单对他说话那么狠心呢。

    他道:“一来素闻林夫人身体抱恙,一来是碰巧得了几张不值钱的药方子,看能不能祛祛病气,这便是在您手中的玩意儿了,二来是问问黛玉,近日功课可是又进益了?”

    是去上香,又不是上坟。

    林宣不至于对一个小丫头起了兴致,但他看脸,原本准备上车补补觉,此刻倒是饶有兴趣地提醒:“此行路途遥远,约莫一个时辰才到地方,中午庙里也是素斋。我备了食盒,在你右手边放着,你若是饿了,便稍微吃些垫垫肚子。”

    薛蟠装备齐整,骑在马上,止不住打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大门前,他娘握着他妹妹的手,一字一句,仔细嘱咐。

    他妹妹自小便聪慧过人、杂学旁收,此刻就算说是精通马术,想必也是常理之中,不足为奇……吧。

    信上所附的白纸,寥寥几笔:这两日突发情况太多,辛苦薛姑娘了。不敢拿薛姑娘的银子借花献佛,暂借了你兄长的名义,遣小厮出府买只糖人描了图样,望薛姑娘不嫌寒酸。

    薛蟠是男客,进佛寺正殿,女客则有不满十岁的小沙弥引着,去专门的偏殿敬香。

    贾雨村这个塾师做的,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她以前从未吃过这些东西。

    ·

    林宣带着帷帽,本来就烦,此刻更烦了。

    谁不知道林如海爱重妻子,此刻病重,林老爷必定心急如焚,这药方子若是有用,林老爷必承他的情,若是没有,怪也怪不得他的头上。

    寥寥几句,倒是令人安心。

    脑海里不自觉想,倒是可以买台上好砚台,送给林宣,作为回礼。

    薛宝钗垂眸,盯着手上的糖人望了许久,手不自觉地蜷起,过了片刻,才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薛宝钗所乘的马车,比林府好上了许多。

    薛蟠呆了呆:“……”

    浮隐寺的住持,据说三十余年前便曾面见过先帝,佛法精湛,京城无出其右者。

    他不出声,香菱便也不敢多言,自觉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车声辘辘,过了很久,蓦然听见钟声,旋即,马车停下。

    ——竟是个捏得极精致的糖人。

    这张附上的纸条比起那封寄来的信,字倒是要更为漂亮认真许多,一手飞白书,游刃有余。

    来的时候,贾雨村本算得好好的,刚进门就递了方子,然而没说两句话,林宣便推门进来,又是考察功课,又是答题的,让贾雨村倒尽了胃口,完全没了逢迎奉承的兴趣。

    若是当真走到那一步,林宣思考了片刻。

    是一道好听年轻的男声:“今日听得住持讲法,小王也算不虚来一遭,只是《无量寿经》中所述,‘所可讲说,常宣正法,随顺智慧,无违无失。于其国土所有万物,无我所心,无染著心,去来进止’,这样境界,却是不知何人才能达到了。”

    声音里带着一股自己都没发现的恭敬。

    见小丫头反应稍显笨拙地点完头,林宣才拽了个毯子,盖在身上,闭目养神。

    左右这两天都这么多回第一次了,也不差这一回,她捏着糖人,只觉得这玩意儿易碎得紧,暂且小心翼翼地将之放在荷叶上,才寻了笔,仔细研了墨,提笔回信。

    说这些都是长远的事儿,等出了佛殿,已至正午,小沙弥引了他和香菱到寮房,盛了素斋来。

    不出所料,又收获了小姑娘脸红红的感激一笑。

    薛蟠无聊地拽了拽缰绳,不耐地打断:“妈,时间不早了。”

    ……他倒不如嫁给林府那位薛小姐。

    不知道为什么,他本来不饿,越看香菱,越想吃菱角了。

    此刻重提,林如海才反应过来贾雨村来的目的,连忙笑着感谢了一番,郑重收起了药方,和贾雨村寒暄了几句,这才把人送了出去。

    薛宝钗回到院子,便看到一封崭新的回信。

    这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林宣本就觉得求神拜佛不太靠谱,这突然的换身仿佛天定一般,来得毫无道理,像是几年前的那块透明屏幕,截至现在,都无人发现,也说不清道不明。

    她名义上虽然还是丫头,但已注定是薛蟠的囊中之物了,估摸着不久之后,薛姨妈便会摆酒设宴,将香菱许给薛蟠。

    薛宝钗慢慢地浏览完,稍稍松了下眉头,听林公子所述,府上倒是没出什么大岔子,正欲回信,却见信下塞了一张包得鼓鼓的荷叶并一张纸条,“啪嗒”一声,荷叶从信封里落下,掉到桌上。

    他侧了脸,看呆住的薛蟠,漫不经心地道:“不是要去敬香吗,杵这儿干嘛呢,走吧。”

    他大爷的,真挺漂亮的。

    贾雨村连忙把身体向前靠了靠,摆出个恭敬的坐姿,笑着接口:“不妨事,老爷公务繁忙,我却是个闲人,此际前来本就是叨扰,多等些片刻也是应该的。”

    不知道应了多少声好,林宣才事了拂衣去地钻进马车里,这是他穿进薛宝钗身体后第一次出府,同行的除了薛蟠,还有香菱。

    林宣站在竹林外,半点儿声音也没发出,只是挑了挑眉。

    “你吃吧。”林宣只是看了眼,就不感兴趣地站起身,对香菱道,“我尚不太饿,出去转转。”

    到地方了。

    好吧。

    薛蟠打量了遍四周,地儿找得还算满意,正欲搀扶薛宝钗下马,便见戴了帷帽的妹妹打了车帘子,右手借力一抻,繁复的裙摆飞扬,姿态潇洒,还没看清,便直接跃下马来。

    压根儿没有话本里画皮妖怪被高僧发现,一言现出原型的情况,林宣在佛殿里晃了几圈,又面见了几个高僧,显而易见,结果挺显而易见的。

    薛蟠脑子不行,眼光倒挺好。

    黑漆木描的车身,镶金嵌玉,狐裘锦毯,无不舒适,坐进车里,几乎感受不到路途的颠簸。

    ——无论从哪个地方看,都是他的亲妹妹本人没错。

    林宣友好地冲香菱笑了一下,自然也收获了香菱更灿烂的笑容。

    他有一种此行注定不顺的感觉。

    薛蟠沉默了一下,放下戒心。

    可别万一换不回来,他真成了女儿身一辈子了。

    香菱有样学样,也想要直接跳下来,林宣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让人摔下去。

    一晚清汤寡水的面,一碟小菜,几只花生,唯一有油水的是旁边的青菜。

    薛蟠这才活了过来,连连道:“来了来了。”

    薛蟠无趣地转头,看了眼弯眸含笑,无论薛姨妈说什么,只管点头应是的妹妹,只觉得牙疼——

    林宣觉得这姑娘太有意思了:“不客气。”

    这个声音,他上午

    连脚蹬都没用上。

    偏生一个稚子,又兼今日表现还尚可,他便不好直接告状了。

    敬完香,见了寺庙住持一面,除了送了些雪花银作捐赠,得了个善人缘主的口头赞誉,无事发生。

    香菱坐在一边,见到薛宝钗,有些怯怯地抬了眼睛:“姑娘。”

    翌日一早,薛府正门前备了轿子和车马,装饰辉煌,浩浩荡荡停在门口。

    他也算是第一日对“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的富贵有了直观的体验。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小姑娘年岁尚小,被薛蟠带进府上时也不过十二三岁,还没开脸,然而眉眼却极灵动,生机勃勃的。

    走出房门,便是幽静的小院,寮房乃居士住所,位置本就僻静,竹树郁郁蓬蓬,林宣缓步而行,便听见竹林里细碎的声音。

    这是个什么东西。

    殷朝立朝百年,当朝圣上是第三任皇帝,在位二十余年,如今依然年富力强,也称得上是英明君主,没出过什么大的岔子,子嗣丰沛,总体来说,当属盛世,其中又以佛教为盛,因此香庙如织,香客跟地里的韭菜叶一样,一茬又一茬,不断往外冒。

    糖人捏得女子的半张侧脸,衣袖裙摆都做得栩栩如生,甚至能看见裙尾流畅的线条,薛宝钗轻易能认出来,这是她的一套裙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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