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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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污染。

    过分的寂静让云霄有些心慌。她垂头，只能看到昆仑玉石打造的地板，玉石清透莹润，有萦絮般的花纹若隐若现。除了她趴俯之处外，处处光明亮堂，没有一丝阴影。

    她此时的模样并不好看，肉身已然开始异化，臆想成为了现实，皮肤表面长出密密麻麻的小肉芽，蠕动着像个会呼吸的虫巢，望之可怖。只有一张清丽柔婉的面容还算干净。

    在她与白玉阶的中段，正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方扭曲的“门”。

    “一切皆为因果，穿过此门，本尊自会告诉你答案。”

    只在贴近她眉心的那一块，永远混乱无序的空间被梳理得柔和下来。那股力量来自于她的元神，似是天地开辟者对她的一点偏爱。

    又是一阵可怕的寂静，恐怖于无声处蔓延。

    细微的净光只有一丝，碰到那不可思议的污染时却似星火燎原，反将其吞下了。然后一丝变两丝，两丝变三丝……

    这个陌生的名字头一次从他喉咙里发出，好似一声叹息。

    隔着不到两指的距离，元始的手心几乎要挨到云霄的额头。

    她感到一阵眩晕，这片纯白光明的殿内空间中好像挤满了透明的触手，它们自高台上蔓延而来，身披圣人的清辉，嬉笑着，扭曲着，黏腻着，秩序混乱，攀拨她的肢体。

    他是污染的来源，“门”的创造者。可以察觉到这邪异之门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

    白云塑的元神在泥丸宫里蜷缩着，当邪异的污染以种种图案的形状印入泥丸宫内之时，一点莹白的净光从那白云元神的怀中散发了出来。

    云霄点点头，并不讲什么礼数再去称谢。走到“门”跟前，控制着不去听癫狂的呓语，闭目凝神，抬手轻点额心，内视上丹田泥丸宫。

    诸天庆云一如她想象中的神异，可这神异也不过是圣人的陪衬。一如缭绕的云雾陪衬着玉京山，又如群星比照太阳。圣人所在，即是一方天地。

    然而她从未想过，到第二次见到元始，那些美好的感觉会被巨大的恐怖撕碎。看到祂的瞬间，好像被某种怪潮吞噬，她的元神无限弱化，从里到外都被……被污染了。

    当她的眼睛习惯性锁定面前的一块，意识如惯常试图去研究和分析那块图案的象形，她脑中便嗡的一下，被灌入潮水般广大嘈杂混乱的呓语，无数人在哀鸣癫狂，不知名的野兽竭力嘶吼，极致的混乱，反而无法形容。

    封闭了五感的云霄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嘴唇抿着，显出几分倔强。

    云霄尽量冷静的告诉自己。但异化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只是悄悄离她远了些。

    云霄站起身来，拍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好像也拂去了她的敬畏之心。

    ——云霄蓦然睁开了眼。

    她沉默的想，原来不是所有圣人都像她师父那样讲道理的。

    “弟子不知，圣人这是何意？”

    她只接触过通天，哪里能想得到，圣人的实力和品质并不关联。

    这本来也没错，可让云霄憎恶的是，她本来并无沾染祂的意愿。

    他的表情平静，没有再去触碰云霄，然殿内挤满的透明触手却欢欣鼓舞，缠绕挤压着，向毫无知觉的她靠拢。

    “敢问圣人，穿过此门，我能回去吗？”

    她不敢多想，连想象都觉得可怕。只能告诉自己，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大罗金仙，哪里能理解透圣人的境界？

    理性如一道锁链，强行让云霄挪开视线。

    “抬起头来。”

    不去听，不去看。反正元始只让她穿过，没有规定其他。失去了混乱的图形和呓语冲击，“门”的危险性似乎大大降低了。

    八十年前在碧游宫三圣签押封神榜，云霄初见元始是与其他截教弟子一同。遥观圣人金冠玉带，周身庆云环绕，日月星辰显现其中，无边道韵化成金花垂珠，络绎不绝。

    高台上的圣人终于出声，语声无波，清冷而淡漠。

    光明中似乎隐藏着数不尽的怪物，玉石里浅浅的纹路扭曲，伸出绵密触手，缠向她的脚腕……

    一步。

    云霄站立着，却好像失重跌落深海。无数怪异且难以理解的形状紧贴着她，缠绕蠕动，大大小小的吸盘，张嘴咬她。她在深海里无限下坠，密密麻麻的虫子爬到衣裳里面，窸窸窣窣……

    最喜净的圣人，怎会有那般邪异恐怖？

    空中静默片刻，方听得圣人道，“若能通过，允你来去自由。”

    她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她行走于无数透明的触手之间，有一轮巨大的月亮注视着她。她迷蒙的看到对方弯弯曲

    打住，别想！不能再想！

    “你很敏锐。”

    崇敬，向往，憧憬。

    纵然这条路的尽头可能会是花团锦簇，可她并不想走，并不想要。凭什么要把她抓来，什么理由也不说，就强迫她去经历重重考验？

    云霄睁开眼，看到光明下的阴霾。

    没错的，竟然真的有变化。

    比如，她应该睁开眼。

    尽管人间有些说法将伏羲、神农、轩辕三位人皇称为圣人，也会把道德高尚的长者称之为圣，比如即将成为人间帝王的周武王之父西伯侯姬昌。但在修士们眼里，圣人的含义又有不同。

    不可直视！

    除了明白实力的差距，还有信任。哪怕传闻中这位二师伯与自家师父理念不合，云霄依旧对师父的兄长满怀敬意。

    祂注视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云霄……”

    她索性封闭了五感，把味觉嗅觉感觉一并舍去。想要往前迈步，却深陷泥潭，动弹不得。这门内的污染如附骨之疽，在云霄失去五感的情况下，进一步侵蚀她的理性。

    可在元始眼中，她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纯净光明，一线生机。

    元始深深的凝望云霄，不知该叹她幸运还是不幸。

    依旧淡漠的声音透过扭曲的“门”，似是从四面八方响起。

    拜入截教千年，作为通天教主的弟子，云霄比寻常人更能领会到这个说法的真实可信。所以当她知道对自己出手的是二师伯元始天尊，就立刻放弃了挣扎。

    是正常的。一定是正常的。

    如果说通天对蝼蚁们的苦难亦怀悲悯，那么元始则是彻底的漠视。祂于高台上冷眼见其挣扎，只有有能力走到祂跟前的，才具有说话的权利。

    感谢元始最终收回了那种感觉，此刻圣人的威压依然厚重，却没有带给她那种不适感。云霄强撑着拜见元始，心底却是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她“看”到，自己洁白的骨头被碾碎了，冒出稠黑的粘液。她“看”到，自己每一个微小的细胞都在叫嚣异化，皮肤表面长出密布的红色小肉芽，夺取了她的呼吸和血肉的存在……

    这些都是她的臆想，或是真实？她分不清。

    她用力闭眼。

    她嗅到咸腥的气味，像是浓稠的血浆，又像是置身于深海。在视听都失去的状态下，其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云霄分辨不出这是夸奖还是别的意思。

    是该彻底化身黑暗，还是追逐那微弱且不一定有用的光明？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那声音不从耳朵里来，而是她心里传来。

    云霄绷紧嘴角，平素温婉含笑的面容在这冰冷扭曲的环境中也变得冷漠了。

    它代表修行之路能抵达的最高峰，不死不灭，不伤不磨，与天地同寿。圣人之下，皆为蝼蚁。

    她所遭受的不过是圣人给的一场考验。通过考验才可以真正站到祂的面前，才有资格询问自己遭受不公的原因。

    拜入截教千年，云霄只见过元始一次，所有的印象皆来自于传说。

    “门”的边界模糊，接近混沌的深灰色，约莫有三尺宽，一丈高，纵深无法描述。好似其中有数不尽的空间，难以形容的奇异图案和符号堆积，无边无界，却又挤压着密密麻麻如蜂巢。

    无法掠夺。

    云霄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她快受不了了。

    她曾听说，二师伯元始天尊最是喜净。

    无形的恐怖没有再蔓延。她的确很敏锐，察觉到那恐怖的每一次释放和收敛，现在控制在一种她可以承受的范围。她甚至也察觉到了一点祂的意思——

    没错，这就是云霄能想出的，勉强可以形容那种不可言说之恐怖带来的异变之感的词语。

    接下来，她只需要向前走两步，就能穿过这该死的门，离开昆仑山。

    高台之上，那注视着云霄良久却始终无波的圣人眼中蓦然一震，白衣的身影竟是瞬间来到“门”前。抬手缓缓放在“门”的边缘。

    那声音意外的悦耳，似乎也没有直视祂的可怕。但云霄依旧是有些不情愿的直起身，微抬头，眼睛却依旧垂着不去看上方，显得格外谦卑。

    他收回手，同时也收回了“门”。

    她自认为是师门万仙里难得的理性之辈，可再好的理性也几乎要在这种莫名其妙来的刺激下消磨殆尽。

    她会死在这儿吗？若是变异成门里一样的东西，不知琼霄碧霄能不能认得出大姐？

    得到这一线生机，对他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他的道场昆仑山终年被冰雪覆盖，不染杂尘。收弟子拒绝披毛戴角的妖类，只收先天灵物化形或者人族。祂还有一法宝名为诸天庆云，可以诸邪避易，万法不沾。只要出了昆仑玉虚宫，就会用上。

    她的元神居于此。白云揉成的，半虚化的小人抬手捂住脸颊，抱着脸的造型，实则以拇指压着耳朵，四指遮住眼睛。于是肉身的听觉、视觉也随之封闭了。

    是假的。光里不可能会有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