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权宦的青云梯（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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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诅咒也太恶毒了，许迦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无力地阖上了眸子：“陛下不信臣，臣也无法。”

    他往床上看去，只见许迦叶身形单薄，气息微弱，不言不语地躺着，大抵已心寒至极。

    她微微侧过头，躲开不断滴落的泪水，抬手用尽力气想把李砚辞放在她小腹处的手推开。

    李砚辞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渺远，明明离得很近，却仿佛是从天际传来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绝不会。”

    万幸。

    李砚辞见她虚弱至此，心痛更甚往日，一面自责，一面轻声道：“你身体弱成这个样子，哪里是遇喜，分明是遇难。”

    李砚辞双手将许迦叶的手牢牢握住，他的手不受控地颤抖着，声音中夹杂着些许泣音：“万幸你平安无事，真是苍天保佑。”

    “对不起，我一时情急失态。”李砚辞指尖在许迦叶的脸上轻碰了一下，收回了手，沉声道，“不要在意他们，谁敢说一句让你不开心的话，我就杀了谁。”

    行至门边，李砚辞最后回望了许迦叶一眼，眸光柔和至极。

    许迦叶信了李砚辞的话，抱着醒来之后他便会不见踪影的念头入睡，因而当她睁开眼发现李砚辞仍坐在床边时，眉头不由紧蹙：“是臣醒得太快了吗？”

    他知道那朵花的宿命大抵是被许迦叶如敝履，但能在她身边停留一瞬也是好的。

    他缓了半晌，才感受到了些许轻松与虚惊一场的喜悦。

    李砚辞用视线细细描摹许迦叶的睡颜，时光静谧、万籁无声，这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此情此景于他而言美好得犹如幻梦。

    一滴泪擦过许迦叶的脸颊，她抬头望去，不由眉头轻蹙，怎么突然哭上了？

    世事虽无常，对他却并非全然残酷。

    李砚辞只觉得心中的大石骤然落了地，随之而来的却不是轻松，而是一种近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席卷的脱力感，让他有一种渺渺乎不在此世的错觉。

    可怜啊。

    一个个的怎么都这般荒谬？

    许迦叶紧紧闭着眼，睫羽颤动，声音极轻：“陛下，是否臣百般挣扎，皆是无用。”

    许迦叶闭上了眼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唯有睡着这一种方法可以让李砚辞早点儿离开，离她远一些。

    许迦叶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以极缓慢的速度翻了个身，背对着李砚辞不动了。

    李砚辞一走，许迦叶便匆匆回了宅邸，连着告了几天病假。

    言讫，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了那朵粉紫相间的牡丹，放在了许迦叶枕边，继而沉默地起身离去。

    陈太医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行礼告退，就在他要走出殿内时，身后传来许迦叶细若游丝的声音：“陛下满意了吗？”

    秦安揣摩许迦叶的神色，低声道：“您似乎不喜谢侯爷。”

    她累了。

    李砚辞一日不死，她便一日不得解脱。

    李砚辞忙端了一杯水过来，小心地扶着许迦叶半坐起来，把水喂给她，看着她把药丸咽了下去，又轻柔地将她放倒在了床上，为她掖了掖被角。

    秦安点了点头，继续道：“今日是宣威侯班师回朝的日子，陛下欲携文武百官去城门前相迎，您是否仍要告假？”

    陈太医心中长叹了一声，他原以为陛下是男子中的异类，没承想也不过如此。

    许迦叶依旧没有将头转过来，淡声道：“臣是陛下的物件儿，未经陛下允许，臣不敢有事。”

    “该听的人是你，我根本就没有怀孕。”许迦叶冷声道，李砚辞固执己见，简直听不懂人话。

    许迦叶将头侧向墙的那边，闭着眼睛不说话，李砚辞轻柔地把她的手从被子之中抽了出来，目光转向陈太医：“给她诊脉吧。”

    等被李砚辞抱着上了马车，许迦叶已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李砚辞得把她圈在怀里，她才能勉强坐住。

    李砚辞与她相处十年，他疑心她是女子，恐怕已有切实的证据。

    她本就无事，是李砚辞没事找事。

    陈太医见李砚辞绝口不提避子汤药的事，不免为许迦叶感到悲哀。

    李砚辞眉心紧皱，斟酌许久，问道：“胎像如何？”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泪意，嗓音滞涩道：“迦叶，求你，我们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十年前你险些站不起来了，你忘记了吗？”

    李砚辞心中一痛，迟迟未语，半晌之后，他长叹了一声，轻轻顺了顺许迦叶搭在枕边的长发：“睡吧，等你睡醒了，我已走了。”

    他当时满心都是许迦叶的安危，只想着要把她快点带回来看太医，忘记了周遭还有许多该杀之人。

    ＊

    但他还是想活着的，因而只是收回手，站直了身体回道：“请陛下恕微臣斗胆，掌印并未遇喜，她的身体也实在不适宜诞育子嗣。”

    李砚辞连忙扶住她：“不要起来，你歇着吧，我这就走。你若是渴了抑或是哪里不舒服，千万别硬挺着，记得唤人进来，我让秦安在外头候着。”

    许迦叶温声道：“我还是不去了。”

    他走到床边，把许迦叶放到床上，让她靠坐在自己怀中，抬手轻柔地解开了她的发髻，长发如瀑布般流泻而下，他轻轻抚了抚，将手转至许迦叶的襟前去解她的外袍。

    陈太医恭敬领命，许迦叶虽没有将脸朝向他，但不提他对她的熟悉，陛下的态度便明晃晃地昭示了床上躺着的是谁。

    即便他只是试探，她是男子也未必会令李砚辞放过她，她如今已无心去辩驳了，只想洗脱她没有怀孕之事。

    李砚辞深吸了一口气，对陈太医道：“好了，你先退下吧，去侧殿候着。”

    陛下明明清楚许掌印的身体状况，可年少相伴的情谊，衣不解带日夜照料的深情厚爱，竟也抵不过子嗣传承。

    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伸出两指搭上了许迦叶的手腕。

    如果许迦叶执意要留下这个孩子，她若有事，他们便一起死。

    李砚辞把许迦叶搂在怀里，觉得她似乎愈发瘦弱了，眼眸酸涩至极，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许迦叶避开他的手，阖上了眸子：“那不还是物件吗？如果臣在薛首辅的位子上，陛下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样对臣吗？先前便已有风言风语，如今满朝文武如何看臣，臣不敢想。”

    如今已是五月初旬，气温回暖，她穿着偏厚的长袍，将狐裘盖在腿上，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

    陈太医心下一惊，他行医二十载，医术纵使不算非常高明，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他真想问陛下一句：敢问胎从何来？

    马车一路驶进了行宫，李砚辞抱着许迦叶下了马车，进入殿内。

    许迦叶竭力闪躲却无果，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许迦叶心下无语，蹙眉道：“臣并未有孕。”

    陈太医行了一礼，瞧见李砚辞肩膀上插着的箭，忙提着药箱准备上前为他取箭包扎。

    可他又该如何才能不爱她？但凡他还活着，就做不到。

    李砚辞抚了抚许迦叶的发丝，放缓了声线：“你担心我会害它？不要怕，如果你要强留它，我也依你，但我会先把狱中的李悼卸成十八块，你若有个万一，我也下去陪你，让你生生世世都甩不脱我。”

    他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对许迦叶好，可就连一朵人人都有的花都能挑动那些人敏感的神经，成了他们攻讦许迦叶的借口。

    人命关天啊！陛下不会觉得空置后宫，让一个一身沉疴的人为他诞育子嗣是爱的表现吧？

    “先给她看看。”李砚辞对陈太医道，他示意刘采退下，起身小心翼翼把许迦叶翻了过来，见她整个人憔悴极了，眼眶又酸涩了起来，“把手给太医，好不好？”

    陈太医脚步一顿，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跨过门槛，把门掩上了。

    他恭声道：“此等大事，臣不敢妄言，掌印的身体需要好生将养，强行受孕免不了油尽灯枯，不知是否需要臣开一些避子的汤药。”

    见许迦叶阖眸抿唇不语，李砚辞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一时间泪如雨下。

    他的亲近大抵会让许迦叶的愁绪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砚辞长叹了一声：“我们一起听。”

    不知督主的不喜到底到了何种地步呢？是

    李砚辞肩膀上的伤已被处理过了，他抬手想要抚平许迦叶的眉心，最终却在一寸之隔的距离上停住了手。

    许迦叶没有说话，缓慢地把手从被子中抽了出来，从枕边的瓷瓶中摸出一颗药丸塞到了嘴里。

    “是我的梦太短。”李砚辞轻声呢喃道。

    许迦叶笑了，李悼还真是看重她，在狱里都不忘拉拢她：“什么时候他死了，再来禀告于我吧。”

    “你说的是真的？”李砚辞语气急切。

    他将手轻轻搭在许迦叶的小腹上，这孩子分明是来索他的迦叶的命的。

    李砚辞把许迦叶袖口中的两个瓷瓶取出来放在她的枕边，见她缩成了一团，轻轻拍了拍她，低声哄道：“让太医来给你看看吧，你也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秦安见她醒着，上前恭声道：“启禀督主，景王派人传来了口信，劝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许迦叶实在是不想看到他，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身上却仍有些无力。

    “别说这样的话。”李砚辞起身轻轻将许迦叶的脸拨了过来，见她半阖着眼睛，眉眼倦怠，不由心中一痛，他缓缓摩挲许迦叶的脸颊，“我视你如珍宝。”

    和它爹一起。

    过了约莫一刻钟，陈太医由刘采带着走了进来。

    “别怕，我只是想让你躺得舒服一些。”李砚辞温声安抚，解下许迦叶的外袍，把她塞进了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