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红莲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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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量的眼神小心翼翼落在她的浓妆、红裙、腰间配的银白长刀。

    可从未归来。

    就像她不似往届裴氏女一般、会接受与精挑细选的夫婿成婚生出纯净水灵根的孩子，而是带着永远燃烧蓬勃的火灵根，焚烧不净的一切。

    在裴非衣眼中，寄仙使死鱼一样的双眼冷漠地看着她，手指冰冷捏住她的下巴。

    “你娘是天圣灵根，你明白吗！千百年来难求的仙人灵根，她却偏偏和一个普通修士结合，最后还死在雷劫里……你是下一代裴氏女，我希望你明白我们的使命。”模糊的人脸，长老会的服饰，说着同样的话语。

    非衣，不着仙送锦，一袭不愁衣。一百余岁稳晋寻千水。

    道号吾清的女修，超脱化九歌之上。能斩得修士化为玉王首，却因仙心不足，自刎龙邪台。

    裴非衣想：那个时候还没有满十八岁，化妆技术已经很不错了呢。后来也有挺多姐妹学她，不错。要的就是自由随心。

    裴氏世代修法，精通法术兼修符阵。出手展袖间是曼妙优雅的水系术法、流光溢彩、美丽强大。

    还有日常性的被寄仙使带去见长老会那群木头，接着修习打坐，还有久违地和名义上的未婚夫见个面。

    再度回看这些记忆，裴非衣看着自己嚣张的气势和反应答复，觉得真是爽爆了：

    她苦苦思索，望苍却直接将她带去瑶池宴。

    她看见望苍的刀面交错着痕迹，那是无数武器与望苍刀交错留下的战绩。

    是裴绾青第一次带她抚摸平凡粗糙的布料，而非世人难求的仙送锦。

    成仙，何为仙？

    不沾衣，非衣。

    就像她能隐姓埋名做散修，放弃唾手可得的资源与地位，也能对自己的媚骨残忍而冷静地看待。轻易地接受，轻易地切割与转换，只为脱离裴氏所谓的体魄荣耀。

    绾青，素手绾青丝，折花为剑惊霜雪。两百年将登化九歌的天才。

    那就再培养一个就是。

    她也曾有过的家人团圆，人生顺逐。

    茅山玉伫立不变，即便少了原先插在上面的一把刀，依旧保有圣威。

    “难道找个道侣，灵根就稀释了不成?”

    缓慢而沉重。

    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的名字，借由他人之口娓娓道来。

    “失败品，对吗？”她一针见血。

    望苍笑了，明朗双眼里是简单的快活：“我名即刀名，我的商昉除外。这点没被降流绾青他们笑话过。小裴，你倒是比我还不会取名字。以后拂熙仙石要不为你赐名的话，你得叫什么？”

    是她第一次憋足了劲儿使出一个清洁术法，问：“娘亲，我可以以后把自己的脸蛋涂抹得花花绿绿，然后用这个洗脸吗？”时，裴绾青笑着点点头。

    她素净的脸浮出荡漾波纹的弱水池，湿透的发丝贴在皮肤上、流下一颗颗给予她痛意的弱水水珠。

    裴氏需要另外一个女人，足够强大的女人。

    当裴绾青死在雷劫中，而她唯一的女儿却没有占据起点的优势。

    裴非衣却爱上使用刀器时的疏阔利落。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融入幻境里无处不在的弱水。

    无数场景浮云飞鸟般掠过，长大的瞬间，醒悟成长的瞬间。

    裴非衣慢慢清醒过来，被堵得慌的心里无处释放的情绪束缚在心间，她游向上方。

    就像她异火大典上吞下异火火种、任由被族人重视的容貌象征被烧毁，在拂熙仙石现出名讳之前转头以刀刻下裴非衣三个字一样！

    “你以为凭什么裴氏对你这么纵容？！”

    “随你心意来就好，若是有人给你找不痛快，你就说——”

    她慢慢睁开双眼，长睫流下的水珠如泪水一般坠落于池，而面前是寄仙使平淡的脸。

    “它叫什么名字？”望苍弹了下裴非衣出炉后的双刀，刀面发出铮铮之声。

    没有什么能比动摇对方的信仰更能打击人了。

    虽然后来她手受伤后只习单手刀，两把刀总有一把闲置一把待用的状态，但这并不妨碍低调的银白长刀有着“双刀”这样简单粗犷的名字。

    反正这他娘的都是在幻境里，而她也记不清当初是如何回应寄仙使。

    “人有魂，器有灵。这是刀的功勋，也是人的战绩。”那时的望苍摸了摸她的头。

    “既然知道我是裴氏女，那就放客气点。不过南宫家族来的赘婿，别在我面前狂吠。”裴非衣睨他。

    触感冰冷刺骨，却有后知后觉的灼烧感，仿佛有一颗永续灼烧着的心，如同身在水灵源世家却带着火灵源的她。

    于是，裴非衣大着胆子接近泛着寒光的银霜铁。

    其实若问修仙问道，人人不过向往长生不殆。当她被堆砌的地位追捧花了眼、自傲于身份血脉时，被望苍无情嘲笑，便也开始思忖一些更深处的东西。

    这到底是更纯澈的升阶？还是更彻底的死亡？——无人知晓。

    这是她对武器的初次印象。

    器魂有灵，它心即我心。

    “还是说，雷劫是个温泉浴，你觉得修真界几百千来年又有几个过了化九歌的雷劫？望苍止步化九歌九阶、划开上妙下凡界消失不见后几十年也没见有人触动大雷劫，你行吗？”

    她看见一年一度的盛宴上，女孩子家们一袭精致白裙，素净淡雅。额上垂落下白水晶的坠饰。

    她扯出一个明艳却狠厉的笑容，与裴氏人恬淡温婉的模样截然不同。

    是裴绾青教会当初的小裴、如今的裴非衣，什么是修习、求道。

    《修仙问道从自毁家门开始》

    裴非衣回想起来，除了望苍本身的强大驱使着裴氏族人不得不向他低头，还有一点便是裴非衣并不是裴氏这代人完全的希望。

    说错了，望苍给那茅山玉中拔出的宝刀起了个奇怪的名字，商昉宝剑。这师傅爹真是脑洞大开。以至于后来，裴非衣也染上了奇怪的取名癖。

    她不只是上一届裴氏女，不是蓬莱在大陆十四洲的代名词。

    青丝挽发，难寄绯衣。

    “关你屁事。”

    “你说使命，那本代裴氏女就更想笑了。成仙——如果说有仙人一说，那被号为仙人遗脉的我们，又为何不在仙界在此处？因为，我们失去了成仙的资格？”她刻意这般说。

    见望苍时总是隐秘的行动，他总有办法支开人把裴非衣带出去。偶尔族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力至上嘛。

    “裴氏女，距离您接见长老会还有不到半刻钟。”她说，“您沐浴弱水的时间已超过一刻钟，您身体可好？”

    似乎舍不得这难得的回忆。

    是她思索“做裴氏女还是做裴非衣”后，夜半旧亲入梦来，梦时青丝仍是堆云鬓，醒时花落不沾衣。

    幻境之外站立的女人身上，深红的不愁衣上，第一朵红莲谢了。仗天崖秘境的无形屏障，隐隐震动。

    被裴绾青养育的十几年里，她被告诉：火灵根也没关系；做你想做的事；娘亲喜欢你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不是你的问题，是裴家的毛病，若是你能整改，那也是好事……我只愿你自由。

    什么是弱水净魂，什么是修法幻术。

    ……

    这就是妻主至上吧，裴非衣想。

    什么是“不着仙送锦，也乘自由云。”

    寄仙使那时抬头看了望苍一眼，这种当着法修世家说“法修有什么好当的”的奇行种，若不是因为真的一直被挑战、一直做天下第一而从未被超越，真的早就被浸弱水池了。

    一如望苍所言：“裴家是法修世家，世间也以剑修为主，可你为何不能学你爹降流做个刀修？右手刀不行就左手，左手不行就双手。”

    尽管宴会还未结束，当时的她便被拎走去换白衣丝带、素面朝天。

    裴非衣那时还穿着族中布料仙送锦制成的衣物，这种衣料会束缚人的形体，直到人型符合它们要求的纤长优雅之态。还在被管束的时期，裴非衣只有望苍一个人时才会换上别的舒适衣物。

    裴非衣那时直接了然：“不给我赐名的话……我就把裴字拆开，非衣。裴非衣，好听又好记。”

    传闻有上古大能，通天问地，于仗天崖处羽化为仙。

    “看见没，边上有两块铁片。那是锻造商昉宝剑时还没用上的银霜铁。你去拿过来，本天下第一给你整个武器玩玩，别老整天学术法，法修有什么好当的？你看你娘……”

    她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口，想了想到底还是说：“就叫双刀吧。无单不成双，它们合在一起就是双刀本刀。”

    “你！”对她出言不逊的南宫族人是长老会里扎下根的老顽固，却比谁都把裴氏的荣誉看得重。

    被望苍带大的几十年里，她是战斗狂、是潇洒成性、也是狂妄成魔。

    据说是因为当年裴绾青强硬拒绝婚姻缠身，自己随意找了个散修结为道侣给裴氏家族带来的阴影。

    “为何裴氏女必须得是纯净无瑕不沾尘埃？你爱上妆、爱衣裙、爱炼毒还是爱散修颠沛自由的修行都没关系。”

    “花里胡哨的，”他叨叨，“你就喜欢这种妖艳的。”细长两把刀，又嵌宝石又绘花纹的。

    裴非衣能着绯云一般热烈的裙、上桃花般娇艳的妆、簪华美的俗气的头饰、配最不适合裴家人的双刀前——

    裴非衣看着对方的眼神逐渐迷惘，似乎有什么被动摇。

    母女之间隔却的光阴，在弱水之下的回忆里浮现。

    裴非衣的下巴传来一股无法忽视的、被掌控的疼痛。

    裴非衣说，手腕甩落下砸起一片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