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四方永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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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浑浊的空气中传来狐狸娇俏的尾声：“老身云游去了，这些个小事，你们自个儿解决。”

    林收的身躯由青碧之色死死缠绕收紧，这具肉身寄存了太多人类吸收不了的物质，在身体里纵横生长。他的面目是林承庸嘶吼的疯态，神色时而带着寄仙使怒极的狰狞，又掺了几分异样。变换着，搅弄着，早已不是林收，而是几个残余神魂挣扎嘶打的载体。

    那可以被人称为精怪的生物，化作人形却是林收的脸。

    而如今——

    她看那掀开云翳的天端：“有什么过来了——古老的气息。”

    那些藤萝枝蔓攀上他的身体，随即，那些关押在牢笼监狱的人一愣，发现木质枷锁竟在解封。

    暖意来得比那日光真诚许多，裴非衣眯了眯眼，半面疲软的身子仿佛都浸在了热池里。“想泡热汤了，烧雪城外的那个野生山泉。”

    还有更多，各族纷纷使出手段，欲自保，欲保住这濒临崩溃的蓬莱岛。

    裴非衣一愣，看了看周身，肤色更白，一缕发丝染上白色，她明白过来：“佩佩状态似乎好了些。”

    一个人型匍匐在那里，慢慢起立。

    任何人都知道划界之战，知道望苍一刀裹挟修真第一门派不瑕宗的浩荡灵脉之气，斩下了两界之隔；更知道，裁决人间事的四方永司，主掌天地之公。

    浅浅一片陆地，黄土之色都稀薄而单调。暴露的瞬息间，长满了嫩绿色的青草。

    雪衣执剑，半身泼落的却尽是鲜艳到极致的血色，好似才从血海里走出来一般。他神色平静，卷轴由一旁站立的副使呈现，表明了他亦是由信函得知而前来。

    世外三岛，唯有瀛洲是公开可以寻觅踪迹的。那里是蛮荒杀戮的存在，早已被众人封锁着杜绝往来。蓬莱有心避世，又是公认的事实。唯有传闻说遍地宝物的方丈岛一直不得所踪，原竟是这般荒凉一片浅岛，看样子不过是寄仙使隐藏的藏身之所！

    两排修士各坐于船身两侧，怀抱古琴等乐器，奏出舒缓唯美的乐声。而正中站立着的均是习江家剑的主战修士，浩浩汤汤朝岛进发。

    江未满挥剑，水墨图案游龙走凤，众人讶异地发现，他的境界竟下跌了。

    南宫蘅似有所感，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那茶铺老板的话语。头脑中一根弦拨动，她猛地抬头：掀开沉蓝天幕的不是流云，而是狐妖的长尾！

    佝偻着背脊，侧目而视的瞬间，裴非衣怔住了：

    有家族知道听雪宗是避世的四方永司在人间的眼线，如今依听雪宗的模样，怕是没有听雪宗的预示传私，四方永司是知晓变动而来。

    云纹的狐狸身在天端舒展身姿，随即指爪向前扑去，几个优雅前行间，便乘云不见。来无影去无踪。而那破开的暗沉天色，被一寸寸天光洗礼。

    游氏老祖叹息一声，已然意识到什么，远古的御甲展开幽蓝光泽，包裹住一方人潮。

    蓬莱岛上的奇珍异草极多，经方才一片磨难，尚存者不过十之二三。此刻混入了一根微不足道的草茎。

    裴非衣侧首任他理，身体仍积蓄着一脉一脉吸收的灵力，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将为未来晋升每一重化九歌倍添助力。

    上一次面世于公，还是在划界之战中，年轻的修士与底蕴尚浅的家族还未意识到什么，便看着纵横修真家族首位的雍州江氏、南宫一族等率先行了修真之礼。

    没有人来得及细细探究，江未满境界下滑，听雪宗习得聆听自然万物、感触之道反而更加得心应手。

    蓬莱之案，足以与破界旧闻，相提并论。

    后来听闻江氏族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商翊轻叹一口气，空间之内的玺苏在叫嚷：那一个单薄的人形，还装着林承庸逃离的残魂。

    不少人慌乱震惊：“传说中的玉面雪狐？！”

    寄仙使撕抓着身旁的一切，众人似乎意识到，已经不需要对付这邪物，千百年的筹算，那些残魂怨念交杂之下，□□根本无法抵御几个魂魄的异化，他自身已经要濒临崩溃了。

    “坐怀望山……哈哈哈哈……我回不去，不，我还没见过！我要造一个遗仙之族，我要这片大陆都知道，我们生来便是！”他的话语颠三倒四。

    癫狂扭曲的容颜，和裴非衣记忆中那个装着华丽、看守药田的小师兄相差甚远。

    “四方永司。”舟中人踏步于蓬莱之上，举起一块刻有四字的缠枝银牌。

    江未满蹙眉挑剑，剑气化实已萦绕剑身。

    佩佩在识海与裴非衣微弱传出意识：她已经感受不到莫汀舟的任何气息了。

    “蘅祖大人！”

    也就意味着——

    嚎啕大哭，默然泪下，惊慌躲藏……藏起来的命运终于伸出手掌，对这些罪难者说：你们自由了。

    直到血妖尽数飞舞，朝某个方向聚集而去，江未满按了按额角，缓慢道：“找到了。”

    “林收？！”

    那只可能是四方永司。

    “方丈草妖亦可成仙！”他嘶叫着，脸庞上充斥太多邪恶的人类的非人的情绪。蓬莱岛上多的是灵物植藤，他要沉了这岛，埋葬这里的所有人，再造新蓬莱。

    天光与真正的流云而至，众人才察觉，似有仙人来。

    看来事情还没有走到结束的一步。

    林承庸……你连自己的亲眷也不放过。

    亿万吨弱水冲天而起，淋漓水声震如天河将倾！

    随即她又反应过来，他身上带着寄仙使的弱水气息。

    操控玉王首的力量在逐步消退，裴非衣怔愣，想起玉王首的传说，与商翊对了个眼神，商翊点点头。

    裴非衣看着那草妖，或者说呈现出来的寄仙使的怨念：

    “我要成仙，为何说我坠入邪道！吾清，你杀不了我！我是要成仙的！我是要成仙的！”

    方寸之间，他的身形又消失了。更不如说，是足下那微微起伏的陆地岛屿消失了。

    “头发怎么变白了。”商翊忽然说道，御灵羽书仍在天地间不疾不徐施展，缓慢却坚韧地铺开在                                                破裂崩溃的土地上，并携着其他修士的术法，一寸寸治愈着默然承受一切真相的土地。

    那并不是一般的血色，其上附着浓厚的妖魔之气。众人不由想到前段时间听雪令出、几乎近数半个宗门都出动绞杀血祭池的事端。

    四海八荒，天地玄黄，不可止也。裁决天下之公，判定各族之途，便是四方永司之职。

    优化的五感，她嗅到强大妖修的气味。

    小血妖在瞬息间消散，而水墨图影的长龙并着一剑挥出的剑气，将那隐匿在岛海之间的地方，彻底暴露出来！

    每个人都带着银链遮面的面罩，雪衣银纹。身上没有一丝灵力，仿佛误入的凡人。而腰间坠着的梵音铃于行走间传荡的涤魂之音却昭示着他们的身份。

    商翊垂首，将凌乱的碎发替她挽起，他的手腕上滑落下一串殷红。是裴非衣之前的红宝石额饰。

    与此同时，无数只纤细血妖从他衣衫中的血色剥离开，振动着不过半个巴掌大的翅膀，在空中嗅了嗅，飞向某处——

    江未满率先低首敛目，握剑的手贴于胸前，半跪下去。那些小血妖似乎想托着他的身体起立，不让他因此跪下。他只叹息一声，将它们收拢归为原处。

    无数的毒草植物疯狂生长盘旋，自岛上岩石植根至岛下海底植物，攀附缠绕，欲困锁住这方岛屿。

    《修仙问道从自毁家门开始》

    引得在场一阵骚乱。

    而异变自天色变动开启：云翳被掀开一角，蔚蓝点染一卷净澈纯白。风云缓缓停滞，仿佛被世界遗落的蓬莱岛终于被世界接纳，慷慨地捐赠出一抹浅淡的阳光。

    众人面面相觑：这修真界真是变天了！别说乘仙之位的寄仙使，这听雪宗宗主怕也是半步入魔之境。

    一个又一个家族在听清这道没有声音的话语时，没有任何犹豫，甚至因为慌乱而趔趄着，一个接一个低下了头。

    雪色绣银竹的衣袍，臂上一抹琉璃紫的臂环。

    “裴氏女？我予你那么多机缘，那么多恩泽？你为何还不能突破？！”

    这世上会有人怀疑天底下是否有仙人存在，修士是否会成仙；还有的人会痴狂疯癫、为成仙不折手段；可没有人怀疑，审判修士的存在。

    那是群体性的，直达识海的魂音。

    妖化的速度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个呼吸间她便又恢复了原样，裴非衣明白佩佩短暂的清醒是让她察觉到什么。

    怎么会……她微微往后退了半步。商翊扶住她，轻声一道叹息。

    “我见过的，我属于仙界！凭何堕我，滚开！去死！”他的脸时而疯狂，时而死寂，“我要造一座望天塔，我要回故乡……幻术……没有人记得！”

    云纹舒展，狐狸面目一闪而过，蘅祖妩媚轻快的声音拨动人的心弦：“老身歇息不过百余年，这修真界还是好戏连连……瞧你们这地混乱的架势，老身便替你们叫唤一声管事的人。”

    听雪宗……再一次被血洗了啊。

    乐声舒缓了心境，不少红着眼欲战斗的修士冷静下来。

    扎下根的一瞬间，弱水灵脉滋养的大地上瞬息一片破裂。土、石、泉中任何一种扎根的灵植花卉都被它夺取了生机。

    船头站的是正是听雪宗的宗主，江未满。

    过于朴素的行舟自倾泻的日光而下，沐浴着朝阳，缓缓抵达破碎的蓬莱岛。

    江未满的声音极低：“方丈岛。”

    裴非衣和江未满的眼神对上，短暂交汇，裴非衣沉重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