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电车难题作何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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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他不再去考虑列扬能否顺利抵达目的地，那队重甲骑兵又是谁的手下，史家镇后续如何做灾后安置……剩下的一切，他选择信任列扬。

    恰在此时，一抹黑衣如幽灵般掠过他的身旁，落下一句：“我左你右。”

    “知道了，这里交给我。你速去隔离带那边组织民众，务必要保证隔离带内无一可燃之物，这样火烧到那里时自会熄灭，否则稍有遗漏，前功尽弃！” 洛九语速又急又快，对列扬下达指令。待这位可靠的下属领命而去，他清了清被烟尘堵塞的喉咙，以内力催动声音，犹如洪钟般回荡在史家镇西街的上空。

    洛九轻轻抿了抿唇，先指挥身手矫健的几名下属去确认着火房屋内还有多少被困的人。随后，他对众人简短地说了声“在这等着”，便身形一跃，宛如飞鸟般升向高空。

    不只是他们，鉴查院的属下也觉得无法理解。“将军！”列扬简直被自家长官的惨状惊到失语。

    没有等范无救回答，洛九一个闪身，已然消失不见。

    霸道真气在体内暴戾地鼓动，凌波微步运转到极致。他的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身后烟尘滚滚。遇山跃山，遇水泅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安之，坚持住！等我！

    鉴查院属下人人都可以一当十，对于他们，洛九是放心的。

    命令甫落，左右两侧同时传来急促的呼唤：“将军，这边！”

    正在思索间，又是一次明显的心悸。和很久之前，牛栏街刺杀案之前他在鉴查院中的感受一样。

    ——是他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地方吗？

    自与狼桃那场激战之后，洛九还未曾全力施展过他九品巅峰的修为。此刻，他决定将这份移山填海的力量用于摧毁这片木质民居。空中，洛将军双掌连推，真气澎湃，红衣随风猎猎作响。掌风所及，房屋塌陷，化作细碎的木屑与尘埃，环绕着熊熊燃烧的街道，硬生生开辟出一条三丈宽的隔离带。

    洛九示意属下跟自己走到一边：“列扬，这里就全托付给你了。”不等属下回应，他语速极快地继续说道：“范闲遇到了生命危险，我现在必须马上离开。你们这边，分成两队，一队负责和城里派来救灾的官员对接，确保百姓无虞，一队负责押送这两批人。不要往回京的方向走，拿着我的提司腰牌，东行……”他声音很低，只让列扬一人听清。

    “可是……离镇子最近的河，足有三里远啊！”人证中一个中年商人颤抖着说，他望着眼前的冲天烈火，眼中满是绝望。

    曾经有个伦理学领域知名的思想实验叫作电车难题。其内容大致是，五个无辜的人被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考虑以上状况，你是否应拉拉杆？

    列扬发誓他从未见过洛将军如此难看的脸色。他甚至被那双黑沉的眼眸骇到，一时竟发不出声音。直到被洛九不耐烦地催促，才结巴着说清了楼上两人的位置——隔着火墙，他过不去。

    直到，洛九赶来。

    火势蔓延到隔离带后，果然停止在了空地前。随着燃烧物消耗殆尽，火势逐渐得到了控制。而有了两位九品高手和近百武者加入搜寻，营救行动也十分顺利。困在火场中的百姓被一户一户救出，洛九和范无救始终冲在最危险的接近坍塌的房屋中，剩下的人中武功略高的负责一些火势稍小的屋子，列扬见隔离带措施有效，回到西街组织人手把被救出的人一一抬到安全的地方，镇子里的大夫正在为他们诊治。

    列扬这才明白，为什么将军会变成这个样子。只怕留在这里的每一刻，对他而言都是无比的煎熬！而他居然，硬是撑到了以最快速度救出所有人才提出离开。

    慈不掌兵。

    “将军！这里！”一声高呼从不远处的房屋中传出。孩童的尖叫和女人的哭喊一起涌进了洛九耳中。

    以上只是一个假设，坐在阶梯教室或是办公室里的人们当然可以对此高谈阔论，发表自己的见解。而作为战场上执掌千军的将领，洛九几乎每天都会面临这样的难题。他的每一个决断，都会导致一些人活下来，另一些人死去。每一份签着他名字的战损报告，他都应为此负责。

    范无救正为洛将军一声范兄而惊讶，还没等他想明白如何暴露了身份，对方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便感觉到一股寒冷的真气涌入他的体内，而他自己的内息瞬间被冻结。他想抬手，却已经没了反抗之力，只能死死瞪着洛九。

    这个认知让洛九的心都揪了起来。他微微侧转了身，一只脚已经抬了起来，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他想要立刻赶到好友身边。

    洛九垂眸，没有去看那双瞪着自己的眼：“情况紧急，得罪了。”

    这样的长官，让早已在鉴查院内历练到心硬如铁的列扬都感到心疼。他没有劝洛九先处理身上的伤口，因为他知道洛九只怕一刻都等不得了。他抹了一把脸上沾满汗水的黑灰，对长官行了一个郑重的军礼：“将军放心，这里交给我。”

    救火，怎么救？

    只是一眨眼，宁静的小镇就被熊熊烈火焚成了无间炼狱。此时的鼎沸人声，全是无助的哭喊和哀求。重甲骑兵的面容隐在面甲之后，无法看清他们是否有为这地狱般的场景而动容，只能看出，他们手中的枪没有停下。

    还记得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并不美好，那时候列扬明面是骠骑营什长，暗地里是鉴查院二处埋在军中的探子，私下还串联同事贩卖洛九的擦边黄图。这些人被洛九收入麾下，最开始只是为还边军安宁。可是经过了北齐一行，他们对彼此有了更多的了解。洛九知道列扬极善丹青，一天不握画笔都会手痒，他不善言辞，着急的时候还有点结巴，但心思细腻，答应的事就一定会想办法完成。直到现在，他们已经可以对彼此性命相托。

    一边是近在咫尺的哭声，一边是千里之外的面临未知危难的挚友。

    洛九计算了使团的方位，选择了一条直线，开始跋涉。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洛九的心脏却忽然浅浅抽了一下。

    他紧紧握住了拳，力气大到指甲戳破了掌心。

    而洛九直接就冲了进去。他像是感受不到火焰的温度，甚至不再考虑最优的营救路线，开始直来直往地猛冲。被火舌撩着了衣袖，他只是随意用真气带起的劲风扑灭，被坍塌的横梁砸到，他也只是轻轻闷哼一声。这样不知死活的营救方式确实快了很多，不到半个时辰，被困人员全部脱险，其中一大半是被洛九所救。

    《从庆余年开始，了我意难平》

    ——是范闲遇到了危险！

    范无救等人看到洛将军几乎被烧黑了的红衣，被炙烤的                                                卷曲的头发和肩头大片的血迹，感到钦佩的同时也难以理解——有必要，这么拼命吗？

    “不管遇到任何事，首先考虑保住自己的命。犯人逃脱，证据销毁都没那么重要，我要看到你们一个不少地回来。听明白了吗！”

    “还在屋中的乡亲们！我是洛九！请坚持住，我一定救你们出去！大家莫要惊慌，用湿布掩住口鼻，尽量不要吸入浓烟！”

    洛九也并不需要被人感激，他扔了手中的长枪，对跑过来的属下和人证们吩咐了一句：“救火。”

    然而从未有哪一次难题，这样让他心碎。

    骑兵们甚至来不及变阵，来不及求饶，就像秋风里的麦秸一样倒在了凌厉的枪影下。等列扬追在后面赶到时，只剩下为首几个还活着，但也已经四肢尽断，倒在地上抽搐着。这鬼蜮般的景象太过骇人，以至于被洛九救下的百姓都不敢靠近他，带着满脸惊恐远远地逃开了。

    “鉴查院所属听令！进火场之前务必以真气护息。若火势过于猛烈，切勿贸然进入，原地汇报，等我过来！”

    一个自认为是读书人的杀手，唯一一次发了善心，便落得如此下场。

    他们是有理由绝望的。此时大火已经烧着了半条街，街坊里跑出来的左邻右舍拿着自家水盆里的水朝这边泼，试图扑灭肆虐的火海。但这无疑是杯水车薪，那点水滴洒在翻滚的火舌上，连让它稍作收敛都做不到。

    洛九把手放在列扬的肩上，重重地握了一下。

    洛将军走到范无救面前，对他抱歉地笑了笑：“范兄，谢谢你们愿意施以援手。但走私的案子还是得审。按理说，我不该如此无礼的。只是——”

    他失去了武功。

    只剩下一件事。

    “将军，西边房屋里几乎都还有人！非关几个已经在救了，可是火势汹汹，人数众多，实在难以周全！”列扬刚抱着一个半昏迷的女子从半倾颓的屋舍中踉跄跑出，见洛九靠近，匆匆汇报了一句。他的脸已经被浓烟熏得漆黑。

    是范无救。他身后的黑衣蒙面人显然也都听到了洛九的命令，小跑着加入了鉴查院众人的队伍。

    谁能料到，一盏茶之前还在打生打死的两路人马，转眼间就开始并肩作战了呢？洛将军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向右侧疾驰而去。

    火焰映入了红衣将军的眼中，愤怒地燃烧着。他的身形甚至没有了平时的飘逸唯美，只剩下简洁的杀戮。杀人，夺枪，然后一枪至少带走两条命。这些骑兵虐杀百姓时有多快，死在洛九手下时，就有多快。

    “在火势蔓延至此之前，务必清理掉隔离带上的所有木料和碎屑，确保这里空无一物。”洛九喘息着从空中降落，对呆立原地的下属、人证以及周围的百姓下达了指令。话音未落，他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一头扎进了火海之中。

    洛九在原地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