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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霜从轿辇上下来,立时便被周遭璀璨的灯火晃花了眼,城中这一座九层高塔,在远处望时,还不觉得如何,到了近前,才觉出它的奢华高大。

    在车驾穿入城楼门洞时,重烛敲击扶手的指尖才稍微顿了顿,狭长的眼眸轻抬,以神识传音向随护在车外的魔将下了一道命令。

    这样的场面话说完一轮,三杯两盏入肚,众人瞧着这位魔尊也不似那种喜怒无常,动辄得咎之辈,便也渐渐放松下来,彼此推杯换盏,饮酒赏景,席上丝竹舞乐,逐渐热闹。

    不过,她还需要一点点时间做些心理准备,去克服对他的本能恐惧。

    “小荷以前听阿嬷说过,人一生中会喜欢上好多个人,我们都还年轻,总以为自己现在喜欢的这一个,就是心头的白月光、朱砂痣,其实等再过个几年,遇见了更惊艳的人,就会明白管他什么白月光,什么朱砂痣,都比不过当下的心动。”

    小荷还在眼巴巴地盯着她,暮霜想了想,问道:“你……会害怕自己喜欢的人吗?”

    她该怎么说?说她好不容易见着自己喜欢的人,结果只是打了一个照面就被他给吓到了,现在再见着他就开始本能地发怵,连话也不敢跟他说,连视线都不敢跟他对上?

    他一动,屏风上的景便也随着变幻,抬手举杯邀众人同饮时,宽大的袖摆垂落下来,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腕骨,捏着酒杯的手指修长,投影薄纱之上,格外好看。

    暮霜也跟着喝了几杯酒,白皙的脸颊上晕开两团云霞似的红,更加直白地盯着屏风上的投影猛瞧。

    花明呈揉了揉眼,余光瞥见重烛若有所思的表情,心头漫上的怀疑立时被暗喜取代,照这样看来,这三年来的努力,应当不会白费了。

    小荷瞧她脸色,忧心小姐还放不下那个私奔的侍卫,又不敢直接提及怕惹她伤心,只好迂回委婉地劝慰道:

    暮霜抬眼瞧见她灵动的表情,嘴唇张了张,半晌又阖上。

    这一行数人动作利落,速度极快,纵身奔出城楼门洞,融入城外的夜色里,消失无踪。

    换人?

    暮霜从塔楼上垂下目光,一眼瞧见停步在楼阁门口的身影,重烛不走,簇拥在他左右之人便也不敢越过他去,都停在原地等待。

    重烛想起第一回时,他与暮霜头并头靠在一起,一起看那一册从合欢宗修士那里赢来

    果然,那落在指尖的目光霎时更火热了,就差将屏风灼出一个洞来。

    暮霜忍不住皱眉,不可能换人的,她只喜欢重烛。

    身旁的小荷小声提醒道:“小姐,尊上邀大家举杯呢。”

    暮霜眸底被灯火照得透亮,站在塔楼之下,一时挪不开眼。

    “可是……”暮霜张嘴,想要反驳,话到了嘴边,轿辇忽地一停,外面传来话语,“小姐,观灯塔到了,城主请您一起下轿入内赏灯。”

    暮霜无法像小荷说的那样,去找个从内到外都温柔的人,她喜欢重烛,哪怕他一点也不温柔,还十分让人害怕,她也只想要他这一棵歪脖子树。

    陪同魔尊赏灯的人,除了随他而来的魔将,还有望夜城中的士族商户,见他突然停在门口,众人心中都不免忐忑,生怕布置的灯光不合尊上心意。

    暮霜承认自己胆子小,怂得很丢脸,她当面不敢看重烛,隔着屏风,便有胆量看他了。

    席上众人纷纷应和,心下也无                                                不感叹,三年前望夜城被魔修占领时,城中民众也确实惶惶不安了许久,许多人都做好了背井离乡、弃城逃亡的准备。

    隔着这么一面聊胜于无的屏风,重烛能将另一面的动静尽收眼底,甚至能感觉到她愈发露骨的视线。

    只不过短短几日而已,怎会变化如此之大?

    暮霜没有察觉这其中的暗流涌动,发现自己落后得太远,连忙快走几步跟上去。

    《魔尊他非要为我守寡》

    既没有影响,那望夜城是归属于仙门,还是归属于魔教,又有什么关系呢?

    楠木立柱,琉璃砖瓦,飞翘的檐角下悬挂着盏盏明灯,灯火将壁上沥粉贴金的图腾照得光华流动,当真便像是九重天上的仙子下了凡尘,迎人登天。

    花明呈见重烛停步,急忙一同顿住,循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瞧见了自家水灵灵的宝贝姑娘。

    她的酒量很好,其实还没醉,所以仍旧不敢越过屏风,直接去看他。

    暮霜提了裙摆,赶紧在后面追,一口气登上九层顶,坐入席间,才小口地顺了顺气。

    她的脚步一动,前方的身影便也跟着迈步,大步跨入楼阁中,沿着塔内旋转的木梯,往楼顶行去。

    隔着屏风相看,仿佛人也在景中,只要拂开迷雾,便可瞧见对方真容。

    “那如果他其实和你一直以来看见的、以为的样子都不一样呢?”暮霜见她似乎不解,举了一个例子道,“比如,一直以来他在你面前都表现得很温柔纯良,但实际上,他或许并不温柔也并不纯良,只是将他的本性隐藏了起来罢了。”

    哪知魔尊虽占领了这一地界,却并未烧杀抢掠,大肆屠戮,除了正道修士和魔修们之间爆发过几场争斗,对普通人的生活倒没什么影响。

    屏风上的影子往这边偏了一下头,侧脸的线条落于云雾之中,像是提笔勾勒而成,虽看不清眉眼,却别有一番朦脓之美。

    月儿以前并不愿意去当那女子的替身,就算被他强迫着观看留影珠,学习那女子神态,眼神中也难免透露出几分属于她自己的矜傲之气,但现在,她似乎已完成融入了那个需要她扮演的角色里。

    这话说得实在很有道理。

    小荷眨了下眼,脸上迅速漫上一团红晕,扭捏地回道:“我既然喜欢他,那我当然不会怕他呀。”

    重烛大马金刀地倚坐在车厢内,一手支颐,一手轻敲着座椅扶手,目光从那畏畏缩缩的少女身上转开,往夜色愈发深浓之处瞧了一眼。

    暮霜这个位置,显然是花城主废了心思的,距离重烛落座的尊位不远,两人之间摆置的薄纱屏风上绘着雾蒙蒙的山景。

    太像了。

    花明呈背手在身后,暗暗朝暮霜招手,催促她快一点。

    暮霜坐在轿辇之中,被一道烈风卷开轿帘,视野里似有黑影一闪而过,待要再仔细去看时,却又什么都没能看见。

    天边的余晖彻底散尽了,夜色笼罩大地,但望夜城中灯火辉煌,霓虹漫天,不愧于它“不夜城”之名,夜色止步于高大的护城墙外,再无法往内蔓延半分。

    阁顶的空间亦很宽敞,四面窗棂大开,视野开阔,从这里能一览整个望夜城的灯火夜景,席面分开两处,中间用薄纱屏风辟出来一个较小一些的空间,和男子分开,容女眷落座。

    重烛笑意盈盈道:“今夜本是团圆之夜,诸位因为我,错失了和家人团聚的机会,是本座的不是了,烛在此自罚三杯,向诸位赔罪。”

    花明呈连道不敢,高举酒杯道:“望夜城得尊上庇佑,才得以有如今康平喜乐,繁荣昌盛之景,该属下敬尊上才是。”

    “对对对,尊上此言才是折煞我等。”

    他故意抬手,指尖点在桌上的酒壶上,顺着酒壶窈窕的曲线滑下去,捞住把手晃了晃。

    是啊,她怎么能害怕他呢,她明明那么喜欢他。

    重烛慵懒的嗓音从屏风那一方流淌过来,说道:“望夜灯景果然名不虚传,能与九天之上星月争辉,本座一路行来,见华灯美烛,个个精美绝伦,无一盏样式重复,可见花城主奇思妙想,技艺绝伦,这一杯酒敬花城主。”

    那魔将垂首应一声是,带着几个护卫一同撤出行进的队伍,待魔尊的车驾远去后,他蓦地抬手一挥,转向城外那一片山岭,说道,“走!”

    小荷纠结许久,想通过后抚掌道:“如果我只是喜欢温柔的人,接受不了他的本性,那我便换个从内到外都很温柔的人就好了呀!”

    她重新收回心神,默默叹出一口气。

    屏风这一面要冷清许多,能入席的女眷本就不多,大多是花明呈找来给暮霜做陪衬的,若只有她一个女子,不免显得太过刻意。

    她与那留影珠里的女子明明生得不像,只有眼睛有几分相似,如今站在灯明火烛之中,打眼一瞧,差点叫他误以为是留影珠中女子走了出来。

    酒壶里的酒空了,席上传来花明呈招呼侍女为他换酒的声音,重烛并未在意,他的眼神有些飘散,思绪也从眼前的宴席中脱离,沉入一些久远的回忆里。

    小荷说着,捧住她的手,坚定道:“所以呀,小姐,咱们要往前看,这世上温柔的人不多了去吗?何必要在一棵不合心意的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非是形像,而是神似。

    众人默默舒了一口气。

    暮霜的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他脸上,直到小荷轻轻戳了她一下,她才陡然回过神来,忙端起桌上酒杯。

    下方忙有人道:“能陪尊上赏灯,是我们的荣幸。”

    看他的身影落在雾蒙蒙的屏风上,身姿挺拔似那景中最惹眼的一座山,从头冠中垂下的青丝,似山中飞流而下的瀑布。

    看到重烛仰头喝酒时,上下滑动的喉结,她也不由咽了咽口水,借着酒壮怂鸟胆,拖着屁股下的软垫往屏风挪去,想要更靠近他。

    与她同坐在轿内的小荷掰着手指数道:“小姐,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你都叹五回气了,是有什么烦心事么?你要不说出来听听,说不定小荷也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花明呈的确将暮霜的建议认真听进去了,紧急加强了城外的布防,这一回恭迎魔尊入城的过程很顺利,没有再出什么纰漏。

    正跨入楼阁中的身影也跟着停了停,顿住脚步,略微偏首,回眸往身后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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