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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景……”他把这两个字放在舌间念了两遍,问:“是哪两个字?”

    第三针……

    说完,她看了看天色,便拎起手边已经空了的食盒,起身欲走:“确实已经很晚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浮瑶“嗯”了一声,道:“我从不骗人。”

    “……”他沉默着拭去唇边血渍,手背蹭过脸颊时却犹如利刃剐过皮肤,带起火辣辣的刺痛,定睛一看,原是一片脱落的鳞片粘在手背上被带了下来。

    “我……能和你一起走吗?”他跟着起身,盯着她的背影,眼睛里微光闪动:“我是说,如果我变得和常人无异,我是不是就能和你一起……”

    “哦,给你扎针放血用的,”浮瑶从布包最末端抽出一根针,两指夹着针尾朝他靠近:“鲛鳞之毒已入血脉之中,需将毒血慢慢放尽、更新新血,那些鳞片便会自动脱落,肤色也会慢慢变回正常——来,我们开始吧。”

    “我真没有!”他也急了,不假思索道:“我、我是怕自己一无所有,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也怕、也怕擅自解毒会激怒旁人,对母亲不利。”

    看着一根一根闪动着寒光的粗长银针,他的嘴角轻轻抽搐。

    他本以为这已是自己能够想到最好的结果,可他没想到的是,在浮瑶的出宫计划里竟把母妃也考虑上了。

    他伸头去看,本就黑沉得不辨五官的脸色更黑了。

    她说的那些南海鲛人、楼兰大漠、江南烟雨……他忽然也想亲眼看上一看。

    鬼面斑驳的少年沉默了,过了很久才叹了一口气,微微别过头躲开她的指尖,语焉不详道:“父……陛下缠绵病榻,母亲困于深宫受制于人,我的病症究竟是中毒还是不祥之兆便都只能由着别人说了算。”

    说着,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仍是不为所动,又忍不住道:“其实此毒并不难解,只是过程有些许痛苦,只要你准备好了,我随时都可以帮你解毒,届时你的容貌与常人无异,便无人再敢轻视你欺辱你。”

    浮瑶笑道:“就叫‘阳景’二字如何?”

    何况你是我在宫中唯一的朋友,我肯定要对你好啊。”

    浮瑶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没有关系,明天我再来看你,到时候你再决定也无妨。”



    “你我认识三年了,怎的忽然对我这般客气?”浮瑶忍不住笑了,放下手里的食盒,反手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足足有手肘长短的布包摊开平放在桌案上。

    “……”

    “也好。”浮瑶放下针,却没有收回布包:“时间还长,不着急,而且解毒的手法其实十分简单,如果你信不过我的医术,只要在太冲、气海、风门、凤池、百会等五处大穴自行施针,针入肌肤一寸,一柱香后脸上的鳞片便会开始自行脱落。”

    浮瑶眨了眨眼,一脸懵然望着他,过了半晌才猛地明白过来他话中含义,霍然起身气恼道:“你以为我帮你,是因为看上了你皇子的身份,日后想要挟恩图报?相识数年,我在你心目中竟是这种人吗?”

    “《方外南经》有云:南海有鲛,鱼身而人面,血有奇效,鳞有异毒,食之苍文而乌面……”

    他心中越发后悔方才答应得有些太快了,嘴上却解释道:“我没有……没有不信你。”

    刚转过身,身后响起他的声音。

    他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动摇,可当视线落在浮瑶脸上时,眼底的光芒却不由自主黯淡了不少。

    手起针落间,钻心裂骨的疼痛自他周身五处大穴渐次升起,胸口气血翻腾,下一刻喉头一甜,一口乌血脱口而出。

    他没多耽搁,强忍剧痛插入了第二针……

    说到这里,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问:“对了,都认识快三年了,你从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现在也还不愿说吗?”

    “你……明天还来吗?”

    他愣了愣,犹豫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是了,他的亲人还在,不像自己无牵无挂,怎能不有所顾忌。

    他伸手揽过铜镜,只见镜中人脸上怪异的鳞片片片脱落,皮肤上的乌黑之色渐渐退去,唇边挂着漆黑的血渍,看起来比先前还要诡异可怖。

    听他提到自己的母亲,浮瑶不由得愣了愣神,停下手里的动作。

    “还好,没让你留下来,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他反手扣上了镜子,自言自语般轻叹道:“这幅模样太过丑陋……你不会喜欢的……”

    “舍不得……”他在唇齿间很轻的咀嚼那几个字,乌漆嘛黑的脸上隐约浮起一丝浅淡的笑容。

    两年来,她来冷宫寻他的次数虽是不多,但每次来总是轻松随意,笑意盈面,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生气。

    他慌了神,连连摇头,颇有些笨手笨脚摆手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怕你会失望……”

    *

    他望着她的笑容,不觉竟有些痴了:“什么?”

    他本想假死出宫,这样一来,没了他这个怪物一样的子嗣,母妃也不会被冠上产下孽种的罪名被幽禁冷宫,以陛下过去对她的宠爱,定是能够让她安享晚年。

    “好,我等你。”他呢喃着应声,再抬头时,她已经离开了。

    “这些针是……”

    夜幕暗沉,星寥月落。

    “你……”他忍不住抬起头,难以置信道:“愿意带上母亲?”

    这么草率的吗?

    与此同时,冷宫外。

    残破颓败的宫墙殿宇里闪烁着微弱的灯火。

    “微阴翳阳景,清风飘我衣「注1」中的阳景二字,你觉得怎样?”浮瑶说着,抬头看看天色,挥手告辞:“时间真的不早了,我还有事未办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不必了。”他摇了摇头,发凉的手指下意识深入袖中,轻轻摩挲着袖子里的玉笛。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倏然攫住,心头涌上一阵酸楚。她的语气不由得缓和下来:

    折磨了他十几年的奇毒正在一点一点瓦解。

    “不是不愿,是不能。”他说:“我没有名字,出身不祥,不入宗室族谱,陛下将我囚入冷宫时也一并剥夺了我的姓名。”

    “我确实挺失望的。”浮瑶兴致全无,顿觉面前的点心味同嚼蜡,便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杯盘食盒,“我虽医术不精,却也是行医治病之人,每每看见讳疾忌医之人便觉得痛心疾首、失望至极。你明明可以做正常人,为什么心甘情愿自困于此?而且你我相识一场,你万不该将我看作是那别有所图之人。”

    “等……等一等。”他戒备地看着浮瑶手里的长针,道:“不然还是放下,让我再                                                考虑考虑吧。”

    浮瑶点头:“我想让你离开这里,是想让你开心,可若你与自己的娘亲母子分离,又怎能开心得起来呢?”

    浮瑶“啊”了一声,歪着头认真思考了片刻,望着他的眼睛,目光真诚:“或许是这些年来习惯有你陪在我身边了,想到出宫后就要与你分开,一时有些舍不得。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波流转,酒窝深深,衬得漫天星子黯然失色。

    指尖一寸一寸掠过他凹凸不平的皮肤,声音犹如梦呓:

    《强夺在逃太子妃》

    “古籍记载,南海鲛人的鳞片有奇毒,误食之后便是这种症状,面容黝黑,遍生青色鳞斑,但也仅限于此,只需以针炙之术刺穴换血便可恢复如常,不是什么致命剧毒,更非不详之兆,你大可不必因此自困。”

    “唔……”银针入体,他的气息略一滞塞,钻心般的疼痛自气海处升起。

    浮瑶显然没有听清,提着食盒上前一步,歪着头问:“你说什么?”

    浮瑶虽明白他处境艰难,却不忍见他余生皆被放逐于冷宫之中,便耐心劝说道:“我在太医院中听闻陛下近日精神好了不少,清醒的时辰也比往日多些,你若是解了毒恢复常人模样,他想必也不会再将你捆锁在此,你重获自由,就能和我一样,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这样啊,好可怜……”浮瑶皱着眉头思忖片刻,笑道:“既然如此,我送你个名字可好?”

    “……等一下。”

    “我虽是陛下血脉骨肉,却不被皇室承认,无权无势,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到时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你娘还被囚在宫中,你心有挂碍。我在宫里这些年,也只有你一个朋友,我是想离开前能帮上什么忙,从未想过索要报答。其实此毒除了毁人容貌外对身体并无其他损害,反倒是解毒的过程相当痛苦,既然你自己不愿解毒,我尊重你的意愿。”

    “没有什么,”他忽然抬头,看着她美丽的脸,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浮瑶姑娘帮我解毒吧。”

    浮瑶坐在灯下,身后是斑驳脱落的宫墙,眼前是吊诡可怖的鬼面,她却似习以为常,半点不见惊慌恐惧,甚至还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伸手抚上他坑坑洼洼沟壑纵横的脸。

    “阳景……”他微微垂下头,想到女子方才唤自己名字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拾起对方留下的银针,摸索着找到太冲穴,腕间略一使力对准位置扎了进去。

    “当然可以啊。”浮瑶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其实你不解毒也可以和我一起走呀,宫里的人都不敢靠近这里,即便你离开,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发现。只是你的娘亲有些麻烦……唔,得想个办法把她也捞出来才好。”

    当今圣上苍梧泽龙体欠安,久病不愈,十日里至少有九日意识不清,昏迷不醒,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竟都把持在贵妃魏氏手中,就连东宫太子苍梧清也无法与其争锋,更别提像他这样异于常人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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