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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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个影子，仍立在桌前，不曾晃动。对面再没有打断他思绪的话，明琅才意识到，谢棠离开了。徒留有明琅，他的指尖，不知何时停在了谢棠用指腹轻点的地方。

    《迎风咳血，然后坐拥万里无疆》

    谢君遥真的要来洛邑吗，谢棠心里一时怅然。没有带回诸葛云阡，没有得到她手里那张图纸，没有把她纳入门下，                                                祖父对谢棠说，凡事不能求急，要徐徐而图之。

    举止慵懒，毫不在意，那人斜卧榻上，正取了一壶金樽随意往口里倒酒。察觉到动静，抬头看见是谢棠，才抬袖轻轻招手，像小孩似对谢棠嘟囔，

    最厌规矩的谢棠，走到了规制最多的地方。圆砖芳草，回廊抄手，谢棠又走了好一段路，才在那花影交错的雕栋亭阁中，看到了那个身影。

    青州家里的狸奴并非谢棠亲自所养，也是她强抱来的。谢棠喜欢一团团毛绒小宠，但她本人并不招那些小家伙们粘，反而猛兽运很好，而且谢棠自打很久以前就不曾在青州长住，最终不得不中折，物归原主权当做寄养。

    祖父的声音也染上些许岁月沧桑，但人终究并非棋子，谢家也并非祖父一人的谢家，那是咱们的谢家。

    连华明都会说一句幼稚的行为，谢棠大大方方，朝向明琅，她总是能让人出乎意料。明琅却并未意识到，此时自己不自觉也眼睛亮亮，眉尾上扬。他只犹豫了一瞬，就递过手，两人指尖轻触，随即缓缓勾住。

    她派人去查过明琅，就目前的情报来看，此人确实身世简单。自幼随道士青阳修行，行踪轨迹不过也是从梧州到南阳，这些年来皆隐居山中。道法行当，谢棠不了解了这个，但看他态度，虽面上不显，应是对此术十分把握。

    他向来淡然，只有遇到谢棠后，才时时激起情绪千丈波澜，但慢慢他发现，十六岁的谢棠好像并不太一样。

    听到明琅的回答，谢棠眉眼弯弯，她心底酥酥麻麻，有点想亲明琅一口，但又有点怕吓着他。真的好像在青州养的那几只狸奴，有种清高里带着不自知的软萌。

    他是眼前现成的人选，上可用大道引诱，下可用人质威胁。但是……

    谢棠抽回手来，顺着明琅衣袖，点了点他的手腕。虽然是休沐日，但谢棠依旧行程紧张，她转头招呼侍女，吩咐他们张罗布置，接着便对明琅说，她要离开了。

    祖父并未作答。

    云凤鹤纹图案的信纸，不用读就知道是从青州来的信。

    一老一少隔着高台对峙，祖孙俩谁也不相让。最后祖父叹了一口气，收回内力，他摆了摆衣袖依旧睥睨谢棠，他说，你知道，在这乱世中真想护住一个人，是很难的。

    他是她的。

    谢棠按动信鸽胸口，只见信鸽双翅舒展，疾速挥动三下，又缓慢挥动一下，胸口缩回，从嘴里吐出一封信。

    谢棠这个人很奇怪，好像对万事万物都充满兴趣，又实际可以不把一切放在心上。她大多时候充满干劲，同时大多时候都感到十分无聊，很少有什么东西，能让她一眼认定，这就是她的。

    但谢棠没有一丝一毫这种念头，她嘴里沁出血，随意擦了擦，踉跄几步从身旁箭篓里抽出一把箭，撑在地上，反问祖父，“青州谢氏岂有愚懦之徒乎？”

    光影依旧透光窗棂映入堂中，只是两对木椅上，少了一个投在地上的影子。

    谢棠对上明朗的第一眼，就产生了这种念头。尽管自己也觉得荒诞，可接下来没有任何自我质询，自然而然就接受了这个念头。

    谢棠一时心中沉沉，愈发厌恶马车内逼仄环境，这条路她走了很多次，每一次都会有各种事心扰。红墙碧瓦，金灯铁卷，马车停步，终于到了。

    以至于明琅忘记抽出手，一时静默，又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紧忙松开抽远。

    明琅面色如常，等谢棠说，她很快就会回来时，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祖父问谢棠，他说，你觉得自己很厉害吗。

    谢棠已经把自己的生命献给另一条道路，那才是能为一切让路的东西。

    祖父笑了一声，语气却冷肃，他说，谢家每个人都应该待在适合自己的位置上。

    谢棠忘不了王兰潇那双忧郁且愤怒的眼睛。

    那谢君遥的婚事呢？

    除了爱笑，明琅发现，谢棠应是习惯用接触拉近距离的。

    祖父说的没错，若要登上更高的台阶，就要俯瞰并掌控更多的东西，所有的术与道都可以作为谋求之外物。

    “你终于来了，阿棠。”

    谢棠展开信轴，摊开信封，只见上面不过写了几行字，

    明琅侧过头去，他不忍再与谢棠的眼睛对视，那双眼睛有穿透人心的魔力，那么坚定与真诚，好像真包含一个孩子对自己朋友的期许，闪烁着绝对的信任跟鼓励。

    谢棠想说，这些她都知道，可那是她小姑姑，那是她——

    至于明琅自己呢，他并不清楚。前世今生，他向来都是保持清净，独处太久，不曾与什么人有过这般亲密。但是，这样好像也不坏，明琅心底的声音不敢告诉自己，其实他并不排斥。

    明琅并不曾知道自己开口许诺过谢棠什么。但他摸到了谢棠一点脾性，就是谢棠最讨厌给别人台阶的时候，对方看不出而忤逆她。明琅对如此霸道之人感到无奈，但他也并没有反驳谢棠，回应了一声，“好。”

    那人一袭朱红纹玄服，衣襟宽博，袖袂飘飘，腰间玉带堪堪围住，镶嵌着各式宝石珠玉，衣着足履每一针每一线都透露着非凡工艺，雍容华贵。

    到洛邑后谢棠行事愈发简洁干练，凡事以效率为准，许久不曾在意过什么。但话又说来，一眼能喜欢的太少，生活也得讨个趣儿。谢棠笑着扬起手指，“来，我们拉钩。”

    肌肤与肌肤的温度最能贴合两个人的心跳。室内窗棂精雕细琢，镂空图案繁复精巧，悬日当空，透光而入，光影交错间，恰有一束光打在两人身上。

    幼时读到“知其不可而为之”①，谢棠觉得有说不尽的肆意畅快，但真正走到选择路口，才发现，这句“知其不可而为之”有多么沉重，需要多少勇气。

    其一，谢棠并非没有其他人选；其二，明琅身上疑点重重，其三……明琅说对了，谢棠不想让他离开。

    如今的谢棠，与自己记忆里，那个纸笔言传杀伐狠辣的形象无法相对，她也只是个爱笑，爱玩，会倒豆子般说家常的少女。

    谢棠知道，此局关键并不在诸葛云阡这个人，而是她手里的图纸。谢棠静默了一会，她不死心，对祖父说，“况且‘龙潜七海’我们并不是没有头绪。”

    明琅感慨万千，一时失神，此时若他抬头，就会注意到谢棠注视他的眼神，如此幽微，浮动着无边晦暗。

    谢棠闭目小憩瞬间，一只信鸽从帘外飞来，停到谢棠左臂上。

    明琅羽睫微颤，整个人融在暖光中，脸颊如羊脂膏洁白，像被镀了一层莹莹玉色。

    谢君遥喜欢古籍，她适合潜心钻研，难道待在青州教书，不就是最适合她的位置吗？谢棠想质问出口，但最终没有。

    她对祖父说，诸葛云阡虽年少有名，但终究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大魏人才济济，定能找出第二个、第三个甚至超过诸葛云阡的人。

    如果可以，谢棠要明琅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想永远把他囚在一座宅子里，里面填满自己收藏过的所有稀世珍宝。

    很有力的手腕，掌心略带一层薄茧，让人难以忽略的侵略性姿态，但却并不失分寸。

    【阿棠吾侄，南阳一别，甚是愧疚，吾已归青州，祝君安遂，不日见于洛邑。】

    哪怕一点也不行。

    短短几行字，谢棠盯着失神了好一会儿。

    少女少男抬手拉钩，微微呼出青涩气息，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也都还小。

    祖父这时才半睁眼皮，他浑浊眼珠微微显露便满是阴鸷算计，如一到锋利的刀钩，钉到谢棠身上。

    可是……

    祖父无声催动内力压制谢棠，那时谢棠被压的喘不过气来，换做旁人可能就要跪地求饶了。

    翻来覆去无论折几遍，心中郁火难以疏解。

    谢棠话到嘴边突然泄气，这些，她也知道。

    当然，谢棠十分清醒，这并不可以。

    “放心吧，楼观台那边我会尽量处理，定不负对卿许诺。”谢棠并未再强硬扣留那只修长白皙的玉手，好似刚才那一瞬不曾发生，她泰然自若，对明琅说，“这座宅子也曾有过道人居住，留下过几处法场，你且先在家修炼，等有机缘施法给我看好吗，你也不要忘记答应我的。”

    人有七情六欲，可棋子没有。

    与祖父的对话就这样不了了之，在一句要谢棠增强体魄中结束。谢棠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君遥。她想要谢君遥再逃一次，哪怕借助谢君植之手，或者与谢君植联手都好。所以谢棠暗中传纸条让她快走，把她送到谢君植身边。结果没想到，谢君遥真要来洛邑了。

    她将信封横着折完，又解开，竖着再折了一遍。

    如果是王成君，她肯定会说，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从来如此就一定正确吗，有些道路注定要有人有过，那么为什么不能是我们这一代人，将路障扫毁的彻底干净。

    到底要不要安排明琅去楼观台？马车上，谢棠思量了很久这个问题。

    不记任何情谊，按谋算，有些道路，虽然不合理，却也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