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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微抬起头,看到了男人梳得整齐的短发,身上熨帖的西装和他那一贯疯狂的思维完全不搭边。

    “……您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为什么要为他们卖命?”

    我看向了这个戴着眼镜,面容懦弱的男人。

    男人哭了起来,他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将银制箱子里的药剂全部注入我的身体里。

    “我伤害了她……我这种人……怎么还配得上说爱……怎么还能被她爱……”男人深呼了一口气,将药剂注入我的皮肤下,“甚至连她珍视的一切也无法保护好……”

    “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这里的。然而,他们当中有您这样的人,真是个悲剧。”

    妈妈给我的伪装,快要全部被剥开了。

    我走了过去,停在了他面前。

    “所以加入了更没人道的科学部?”

    现实意义上的战争,只要经历过失去,就会意识到那是多么恐怖绝望的事。

    “向我这种垃圾一样的人感谢……”男人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语气变得死气沉沉。

    “既然您已经找到了自己珍视的东西,就好好活着保护好。这比您在这里无尽地痛苦愧疚,要来得现实。”

    我看了男人一眼,如果没有参与进来这些事,没有那种懦弱的性格,估计能变成和大和守安定那样吧。

    “……”

    “……”

    “承认?你们这种怪物不过是来这里短居的异乡人,居然想让我们承认?别开玩笑了!你们就该被我们好好利用,这才是你们存在的价值——作为我们的工具的价值——”

    “所有的条件都已成熟,并且政府无法承受经济带来的压力4,在那种情况下,走上和德国一样的道路,一点也不奇怪。这种事纠结对错毫无意义。”

    我又收回了目光,停在了另一个方向。那里倒映着我的模样——

    “所以……我非常开心……”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在山姥切国广修行回来的那天之后

    我垂着头,没有看他。

    我缓慢地伸手握住了指环。

    男人仿佛在和什么抗争,他终于垂下了手,第一次正眼看向了我:“够了……十一支就够了……快点回去吧。”

    我转过身,从出口处走进迷宫。

    “不!”男人提高了声音,“不!我们只会比当时的美国更厉害!只要有了早见川家的那本书,将它献给当时的政府,无论是德国的动向,还是美国的动向,我们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们会成为最佳利益获得者。”

    男人沉默了一会,把银制箱子放在了地上,半跪下去打开后,取出注射器——

    “我……”男人的手因为被我戳穿了心事而在颤抖。

    “害怕?”

    “无意义?”

    但那种程度的迷宫,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有手上和脚上的锁||链,才是最大的障碍。

    男人换药剂的手顿了一下,非常胆怯地看了我一眼:“……我最爱的人……在自然部的另一项研究中失踪了,所以我想要报复他们……”

    “……今天。”

    对于完全失去人性的人而言,战争是他的全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世界上大多数人都留有人性。会因为战争失去重要的人,会因为战争失去生命而见不到重要的人。

    “……打完药剂以后,绝不要乱动,无论多么痛苦,都不要动,一旦无法忍受这种疼痛,药剂的反作用将会更大……毕竟骨头也同时在被压缩……”男人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没有在说您。”

    戴眼镜的男人脚步声逐渐远去,我想起了在那本记录家族的书上,写着早见川家族离开日本的场景。

    “抛弃。”

    “是吗……”

    我停下来,转过身,能在出口处隐约看到他的身影。

    悄无声息的开门,脚步声由远而近,然后停在了由镜子组成的迷宫外围。我站了起来,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我垂下了眼睛,沿着早已计算好的出路走了出去。

    “……”

    “……没有。”男人又换了一支,“但我找到了她最珍视的一切。”

    这个迷宫每十五分钟就自动变化一次,利用远程控制,达到进出都不容易的结果。

    “……”

    “云云。”

    今天是第三十天。

    也是为了防止我逃跑。

    “不,我在真心向您感谢。这里让我很不安,一个人的时候更是这样。无论头脑中计算着如何复杂的数据,如何回忆分析历史上的事件,一旦安静下来,自己就会忍不住害怕。您能和我说话,您愿意和我说话,我非常感谢您。”我看向了他,“那么,再会。”

    “一旦选择了那条路,国家之间的战争,就不可能避免。人类是会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拼命的种族。那些主动发起战争的国家为侵略,反抗该侵略的国家则在被动接受战争。大国卷入小国,小国连锁小国。这就是战争,没有有人能够逃离,也没有人能够掌控。生命是战争的道具,思想则为政治铺路。就像人和人会为了利益而大打出手,国家也是。最后的结果,不过是资源利益再分配。”

    “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快速发展,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迎来了大正时期1,之后虽然有关东大地震2,但日本的发展依然没有被阻拦。m.aihaowenxue.com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开始实行军国主义3——”某个昏暗的空间,男人的声音响起,略微显得有些耳熟。

    男人的动作非常轻缓,但也到了平常的十支剂量。

    【尽管女孩没有找到,但早见川家族的人,都没有在那一刻反悔下船的人。他们之中,有的面容悲戚,有的默念祈祷。随着轮船悲鸣着离港,早见川家族古老的怪谈逸话,也逐渐离日本远去。落日时分的轮船,如同神话中诸神的陨落消失在远处。早见川家族的远去,是旧时代的谢幕,也是让步于新时代的明智。没人会再去询问他们家族中,是否存在一本记录全世界完整历史的书,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后来的人们从书中了解到这些,也不过是历史的尘埃。旧时代已经远去,历史只能向前。】

    “侵略?那不过是那些世人和所谓的史学家恶心的评论。如果那时候,我们早就知道了未来会发生什么——那个时候就不会失败——”

    男人这才再次站起来:“我只是觉得,应该能够在这里找到她……”

    这个曾在图书馆有一面之缘的男性,穿着白大褂,提着银制箱子在出口等着我。

    “——名字!”男人大声叫唤出来。

    “……承认是为利益而侵略他国的国家这一点,真的这么困难吗?”

    “今天……会加到最大量。因为是最后一天,所以他们允许我和你多说一点话。另外,今天晚上……”男人没有说下去了。

    “谢谢您。”

    男人似乎是很受伤地推了推眼镜,然后轻轻地抓住了我的手臂:“抱歉……”

    “……才打完第一支,请您快点。”

    第四支。

    我没有再理会他。

    “辛苦您了,谢谢您。”我向他鞠了一躬。

    “不……”男人没能说下去了。

    男人低下了头,眼镜在迷宫出口处的灯光下闪着光:“不错,我……非常没用。”

    明丽的红色从头顶,向四周扩张,只有发尾剩下的一点黑色在顽强抵抗。

    男人那可怖的面孔慢慢地、如同帷幕一般褪去,轻松愉快的脚步声远离了这一片镜子摆成的迷宫。周围恢复了黑暗,但我坐的地方,很快就有了光亮,那些光亮在我面前组成了一个西洋棋棋盘。

    “你的名字……能否告诉我?”他眼角又闪着泪花了。

    回到棋盘面前的座位,我便盯着棋盘,坐着不动了。

    “……”

    “怪物幼崽,你认为这是正确的吗?”

    “1923年8月6日,有人神奈川附近地区看到了红色的娇小身影,你就去到那里,从早见川家的手里,找到那本书带回来。”男人从西面的镜子边上探出头来,“否则——你就留在那里吧。”

    “只要把你带回去——带我们找到早见川的家族面前,让他们交出记录着世界所有历史的书籍,我们就一定能改变历史,至今为止,我们尝试过许多次,只有你……只有你——我们做的所有都是为了今天——”

    “在她最危险的时候,我没能去帮她……那么憧憬她的我……最后却把她抛弃在了那里……”男人强忍着哭腔。

    “一起站在美国那一边吗?”

    “……”

    “偷工减料的话,也会让人感到困扰。之前您偷偷减掉的药剂量,后来都有人加倍还给我,但是动作不像您这样温柔。如果您真的为我好,就亲手为我注射完吧。这种药剂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所以您也不用想着将剩下的药剂注射给自己。那样的话,您会死去。”

    “开心到……害怕去面对。”

    男人换药剂的动作停了下来:“……我不知道。”

    要失去多人,要进行多少次战争,人类才会意识到资源利益争夺,本就是对人类种族发展的自然遏制。

    回答之后,我转过身去,朝着迷宫最中心的棋盘走去。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非常愧疚……非常后悔……”

    “如果你死了,那只怪物也一定会找上门来,到时候——”

    “……”

    “她也爱您吗?”

    “您找到了吗?”

    “请您减少剂量也适可而止。他们的手段,您比我还清楚。”

    “啰嗦,第一天我就记住了,今天是第三十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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