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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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过来睁开眼便是一片狼藉，庙宇倒塌之际，江澄飞快抱起我就往外面走。所有的人都在往外撤离，我围住江澄的脖颈，不再看向地上的金星雪浪。

    “阿月，你”

    “阿月你别睡！我求你了，别丢下我！”

    “”江澄揽着我不说话，示意乳母抱孩子给我看。

    从来到观音庙开始，我就有流血的迹象。现在肚子剧烈疼痛着，温热的血液顺着腿缓缓流出着。我只觉得眼皮很重，双手无力地从他肩头滑落。

    我死而复生，是因与母神的一年之约，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江澄绕过屏风从外室走进来接过侍女端着的药碟，神色如常。我迈开脸不喝他喂的药，他并没有强迫，抬手让人将汤药撤下去了。

    他抱着我跑的很快，颠的我很难受，一时闭不上眼睛。

    江澄抱着我，朝出口风驰电掣般冲过去。坍塌下来的石子砸在他背上，划破了我为他熨烫过的衣裳。

    我没高兴多久就受了凉，头晕目眩，江澄打发他们出去了，屋内再次陷入沉寂，我昏昏沉沉地闭上眼，总睡不踏实。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内有乾坤啊，我喜欢～”我伸手摸了摸怀瑜红扑扑的小脸“江怀瑜～”

    “那你要保证我醒的时候你还在。”

    “好”他迟疑片刻后转过来揉了揉我松散的头发。

    睁开眼时江澄趴在床头睡着了，我稍稍抬手就吵醒了他，或者说他从未熟睡。

    聂怀桑一听说我的事情，早早就在莲花坞候着了，争着要给孩子取名字“有诗云‘眉目艳新月’夸赞女子貌美，且新生伊始，这女娃娃就叫新月怎么样”

    “江晚吟，你我之间不必再演戏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却再也猜不到他心中所想。

    “没意见，但你得先把我小侄女给我抱抱～”魏婴稀奇得不得了，忙着抢孩子抱，抢不到江澄手里的就开始看向聂怀桑。蓝湛倒是安静得多，魏婴在哪他就盯着哪儿，聂怀桑抵不过两个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只得把孩子交出去。

    我真的，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满目海棠飘香，皆是他亲手所植，绯红的花瓣无边无际，一直烧到天边，睁开眼却又是一片死寂。

    “你走了我怎么办！”

    而后又是一阵香汗淋漓，江澄冷静片刻后起身替我整理衣裳，又盖好被子将我裹得严严实实。

    我笑着看向他，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尘埃落定，他恨谁也无济于事。

    不知时何时回到莲花坞的，我睁开眼时头顶上方是熟悉莲花彩绘，摸了摸肚子，孩子还在。

    贴着江澄的胸口，心跳声此起彼伏，抬头只能够到他的下颌，我好像够不着更高了。不等我看清他的神色，江澄低头衔住我的唇瓣。我用力搂着他的脖颈，凑过去索取更多，却慢慢变成了被动的一方。

    我本应该挣脱开江澄，附在金光瑶耳边问他鱼汤好不好喝。可是我不想那么做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必上赶着为他找罪名，他的报应便来了。

    “为何不睡”

    我生完孩子累的倒头就睡，醒了才得知，我生产之时小江在外面吵吵嚷嚷的，江澄一气之下把它打包送到了云深不知处了。

    彼时的少年白璧无瑕，如今一切早已是另一番光景。十六年了，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言自圆其说，我们骗着对方，活的好累啊。他成了杀伐果断的江宗主，而我双手沾满无辜鲜血，我们都回不了头了。

    江澄的泪大滴大滴的落在我脸上，他还是那么容易哭，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我想像以前一样抱抱他，可我真的没有力气了，搂着江澄脖颈的手也没了力气，一路颠簸着我实在闭不上眼睛，眼底却是一阵天翻地覆的晕眩。

    “你跟小江置什么气，它只是个肥鸟～”

    “住口！”

    魏婴回来后所有人都释怀了不少，我与蓝湛对视了一眼，他好多年未曾展颜了，但我们的秘谋没有白费，他等到了那个人。没有蓝湛的助力，我怎么可能在云深不知处轻而易举地找到舍身咒不过此事早已翻篇，金光瑶如今身死还在遭万人唾骂，大家都忙着踩一脚跌落神坛之辈，没人在意魏婴怎么活过来的。

    江澄愣了一下才开口“虽是初秋，可这里是云梦，没有海棠。”

    “好。”江澄声音有些沙哑，一听便知也受了凉。

    “”他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描摹着我的脸，眼底幽幽的愁绪深不可测。

    “怀瑜。”江澄不假思索地看着我。

    “一别经年，各自珍重。解冤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伏愿郎君千秋万岁，此证。”

    我一早就写好了和离书，甚至没打算留下我们的孩子。我的身体早就如枯木一般了，真的不能保证自己能活到几时，又何苦给江澄徒增悲伤。

    “我想多看看你。”

    江澄不愿独活，我没告诉他真相，只能安慰自己，与所爱之人相守，哪怕只有一日也是好的。他抛下身后一堆繁琐事务，整日守着我。期间魏婴和蓝湛来看过我好几次，小江好像好喜欢魏婴，拴都拴不住地往屋里蹿，一口一个魏无羡地叫着，扑腾着落了他一身粉红绒毛。我笑得太欢动了胎气，正值初秋，孩子不足十个月就要出来。

    是江澄自己摸出来的喜脉，怀着女儿时教他的不过是戏言，他却真的学会了看喜脉的脉案。我不想他失望，每日都乖巧地服下安胎药，小心翼翼地养着胎，却还是在秦愫之事上克制不住自己。

    “何时察觉的”

    我们在寺庙坍塌之前冲出观音殿，像十六年前他抱着我冲出玄武洞一样。

    “阿澄，海棠花开了。”

    若放在平日，江澄断然不会如此，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推倒金光瑶都易如反掌，若是落入他的手里便是故意为之。

    “你就那么着急踢开我，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江澄拉着我的手贴着他的心口，他的伤势还未痊愈，我不敢动弹，也不敢看他此刻是何模样。分明想过千百遍如今的场景，心里还是很疼，我舍不得他难过，舍不得他与我一起死

    我当然知道，方圆百里只有姑苏秋日海棠开的最盛，江澄没再说什么。沉默片刻后，我趁着江澄转身清洗脸帕，双手附上他的肩头，缓缓勾着他的脖颈，整个人瘫在他背上，撒娇似地对他说“我想吃海棠糕了，你顺道去带女儿回来。”

    “过几日就好了～”江澄摸了摸我的头，又让人抱着孩子下去。

    我从锁灵囊里取出和离书递给他，烫金的银帖着实扎眼，江澄接过去三两下撕成粉碎。

    我目送江澄焦急的背影，仿佛再寻常不过的别离，莲花坞上上下下皆是一片喜色，只一事我们都不愿面对，我可能撑不过孩子满月了。

    “真丑，脸皱巴巴的像老头老太太～”我左看看右看看，虽是双生胎，我的肚子却没比怀女儿时大多少，加之早产，孩子能活着就不错了，我故作轻松，笑着打趣。

    我们相拥而泣，不去想也许下一秒就死在一处。

    我一直握着江澄的手，入睡也不曾松开，模糊中有温热的水滴落在脸上，我实在是困得不行，无暇顾及。

    “我睡不着，想你陪着我。”我掀开被子让江澄躺进来，他拗不过我，躺下用被子将我裹得严严实实。

    他很快便会得知我是如何卧薪尝胆十四年，如何成了杀人如麻的毒妇，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像从前一般装作若无其事。

    再次醒来时满头大汗，江澄用湿帕子轻轻替我擦拭着。

    我不能让江澄和我一起死，只要我们和离，风氏的誓约便会土崩瓦解，无论江澄当晚许诺过什么都不会作数。

    “那我儿子呢？”我看向江澄怀里呼呼大睡的小老头。

    然今大仇得报，一切该有个解了，我不该拖着江澄和我一起下地狱的

    “此生得与郎君相守十六载，皓月无憾，然今夫妻情分已尽，愿夫君相离之后，仍为玉树之姿，续弦娇娥，子女承欢，冤冤相报早已无顾。”

    “婚后一意，各还本道，立此书为证。”

    见我没有动作，聂怀桑趁乱凑过去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我向后看去，金光瑶死死盯着我，满眼的不可置信，绝望的脸泛着青紫色，又唰地一下变得苍白无力。机关算尽又如何，他不够心狠，留着我和聂怀桑的命就不该指望我们和从前一样。

    江澄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往下说，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拉开他的手，淡定自若背诵我的和离书给他听，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波澜。

    腹痛不止，我对结局没多少期盼了，也不想掺和聂怀桑的主场，只希望一切快些结束。www.boaoshuwu.com此刻于我而言最好的做法便是关闭六识，安心修养。

    我知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人之生死不过是师姐笔下的几个字。江澄用十年寿命换我一年，换我的新生，可我不愿，我想他替我好好活着。

    “你在我面前又演了多少！你自己数得清吗！”江澄扼着我的肩膀，眼中隐隐有泪光，他说的对啊，我们究竟是怎么做到骗对方十几年的一个是雷厉风行实则暗自神伤的纸老虎，一个是娇弱无力背地里却蛇蝎心肠的毒妇人，我们从来没走出独活的苦难，披着欢快的皮囊度日如年。

    “笨蛋，我们和离了你才能活，我们都死了孩子们怎么办！”

    我没等着江澄问我，他抱着我走了一路，我想明白许多事情。他得知我在金光瑶手里，却不紧不慢，到最后一刻才去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