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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的是,高中那会儿回家,走进家门迎接她的是温馨的饭菜香和父母的欢声笑语,如今打开门,入耳的是妈妈楚荟菱的哭泣声。

    关上门,栗珵净坐在床沿,长长的黑发垂挂下来,她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的拖鞋。

    没办法,楚荟菱在这二十年里没吃过任何苦,早就忘记苦是什么滋味了。

    过了一会儿,隔壁床的护工端着一只脸盆走进来。

    二十年前,栗珵净还在读小学,在她和楚荟菱相依为命的年月里,楚荟菱还是一个倔强且坚强的女人,那会儿她也还不姓栗。

    “我整个人难受到现在。”楚荟菱说。

    栗珵净走后,沙阿姨连打了几个哈欠,然后拿过手机,点开自己的炒股软件。

    沙阿姨依旧是吃着早餐,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我吃不下。”楚荟菱颤抖着声音,“我三点就醒了,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

    一切仿佛回到了起点,她还是十几年前的那个高中生,每天傍晚乘坐同一辆公交车回到她住的老房子。

    “还没有啊?那你赶紧去吃吧,这里交给我照顾就行。”沙阿姨利落地说。

    沙阿姨抬起脸,把手机放在腿上,笑着喊住她:“小圆,你来了一周了,还适应吧?”

    “一切都会变好的”这句话是用来安慰别人的,对自己没什么太大的成效。

    沙阿姨拿起筷子夹了一只生煎包吃,一边吃一边看着她每天都在重复做的事情。

    当初是楚荟菱做主,在栗珵净过了二十七岁的生日后帮她去“你我之缘”那个相亲平台办了会员。

    八点的阳光和煦,温暖不炽热,照在栗珵净的背脊上,有效地舒缓了她值夜班的疲倦。

    栗珵净每天至少花二十分钟的时间和栗成铂交流,她对此表现得很有耐心,表情温和,从不会感觉一丝厌烦。

    栗珵净熟门熟路地找到三楼的那间病房,一走进便闻到了小吃的味道。护工沙阿姨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正动手打开自己的不锈钢饭盒,饭盒里有半碗粥,粥边搁着一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六只生煎包。

    沙阿姨还注意到栗珵净前几天带来了一叠卡片,就类似学龄前孩子根据图案认识动物的卡片,她一张张地翻给病床上的人看,问他哪个是猴子哪个是老虎。

    栗珵净继续和爸爸说了一会儿的话才和他道别,然后谢过沙阿姨,慢慢走出了病房。

    这位名叫谭丽儿的红娘过去时常在节假日里发来问候和祝福的短信,不定期地打电话来询问栗珵净的近况。只不过许是看出栗珵净兴致缺缺,谭丽儿有大半年没有联系过她了。

    后来楚荟菱遇到了栗成铂,一个善良又好脾气的男人,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找到了一个余生都能依靠的踏实肩膀,她选择嫁给了这个好男人,并且让女儿也跟他姓。

    自从栗成铂发生了意外,栗珵净从省城的三甲医院离职,并把她还在按揭的房子卖了,用来偿还栗成铂欠下的部分债务。之后她回到了家乡,重新考试后进入一家二甲医院的急诊科工作。

    顺遂的时候,她不会预料意外会猝不及防地降临,她又该如何去面对

    栗成铂脑中风后语言障碍明显,说话咿咿呀呀和一个婴儿无差,大多数人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沙阿姨也是花了一段时间才懂得他的几项诉求——渴了、手臂痛、腿麻、想大便了。

    “你明明知道一天的住院费加治疗费加药物费,还有请护工的钱,一共要多少钱。不给我一个期限,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整天坐立难安。他的积蓄都拿去和人做生意了,现在人家跑路了,按签订的协议他是需要还钱的,但现在他这个样子,怎么还?就靠你每个月的薪水吗?你连那个房子都卖了,但还是不够……我们一家都快山穷水尽了,还吃什么早餐?”楚荟菱说着又悲痛地哭出来,抬手捂住脸,心焦地重复,“我们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如今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栗珵净就要迈入二十九岁了。

    有些道理就是这么简单,谁对她好一分,她便回以一分。

    刚开始的一段日子,她每回听见妈妈的哭声,都会走过去紧紧抱住妈妈,试图给予其力量,但随着时间过去,她也明白了自己的力量有限,几乎没什么用。

    自从丈夫栗成铂出了事,楚荟菱像是失去了生活的支柱,变得非常脆弱。

    确定没有压疮,栗珵净暂时放心了,又去取了干净的棉签,蘸上清水,慢慢擦拭爸爸的嘴唇和耳廓。

    沙阿姨又问:“对了,你一个月挣多少钱啊?”

    小圆比她小六岁,出于年龄差距,对她一直带着一份尊重,此刻当她是在关心自己,便停下脚步客气地回答:“已经适应了。”

    栗珵净静静地想。

    栗珵净没说话。她自然也知道现在是一个难关,想要轻轻松松地渡过难关是不现实的,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然而每当听到妈妈的哭声,她依旧感觉到揪心。

    谁都不愿意自己的人生出意外,小小的意外都不愿意。

    结束了医院的夜班,栗珵净坐公交车回家。

    栗成铂的人勤快又聪明,对想做的事情也很果断。他三十岁出头的时候,从福利不错的单位离职,开始着手做汽配生意,赚来的钱都用于家庭花销,他自己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此时此刻,栗珵净关上门,站在玄关处脱下鞋子,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哭泣。

    提到钱,小圆表情有些尴尬,犹豫后小声说:“五千五。”

    栗珵净和沙阿姨打了招呼,然后走到爸爸的床边,轻轻拉开他的被子,低头细心检查他骶尾、髋、脊柱和足踝处是否有压疮。

    沙阿姨听到这个数字,当即变了脸,想说什么却习惯性地先把目光投向病床上的人,再次确定他睡着了,才语带情绪地出声:“你一个月有五千五,真是不错。看来我不如你啊。”

    按她的想法是,妈妈可以去医院照顾爸爸,但楚荟菱不愿面对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加上常年精心调养的身子骨也捱不过世俗的那份劳苦,于是只好又花一笔钱请了一个护工。

    “别想那么多了,过好一天是一天。”栗珵净说,“先吃早餐吧。”

    栗珵净就在这个家里无忧无虑地长大了。

    “是时候要找对象了,要不然年纪越大,难度越大。”当时楚荟菱是这么说的。

    栗珵净心想自己现在都捉襟见肘了,还有什么心情相亲?再说了,现在又有谁能看得上她?大多避之不及。如同一年多前她在省城医院里邂逅的杜与沉,对方对她展开了热情的追求,她被他的诚意打动,答应和他认真约会。然而他们才约会了四次,不巧栗成铂的生意出了问题,栗珵净如实告诉杜与沉因为她爸爸生意上的合伙人跑路,她爸爸需要还一大笔钱,对方对她的态度

    栗成铂确实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他为人宽厚,对朋友讲义气,对老婆宠爱有加,连对非自己亲生的孩子也视如己出。因为楚荟菱的身体不太好,很早提出了这辈子不想再有第二个孩子的想法,栗成铂听了自然很失望,他们为此也争执了好多次,但最终他选择尊重她的意愿。

    栗珵净放下筷子,把手按在妈妈的肩膀上,努力挤出了一句话:“一切都会变好的。”

    因此她怎么都不会丢下栗成铂不管。栗成铂养大了她,他是她的亲人,不管他们有没有血缘关系。

    沙阿姨吃完了早餐,开口问栗珵净:“你吃过早饭了吗?”

    又或许干脆让妈妈痛快地哭出来,反而能好受很多。

    “你来了啊。”沙阿姨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栗珵净。

    栗珵净帮爸爸擦拭完耳朵和嘴唇,然后耐心地和他沟通。

    栗珵净说:“还没有。”

    栗珵净成为“你我之缘”的会员后也去相亲过两回,但都在一次见面后不了了之。

    栗珵净没说话。

    眼前这碗面也没任何胃口吃了,栗珵净站起来,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接起前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有些意外,考虑后还是接了。

    住院部三楼是神经内科。栗珵净的爸爸九个月前发生了事故,导致脑中风,术后接回家休养了一段时间,两个月前因状况急骤而下不得已再次住进医院,目前住在三楼的病房。

    楚荟菱坐在沙发上,捂着嘴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厨房传来的动静,转头一看——女儿站在厨房里煮面。

    这段时间,她也罕见地和妈妈争执过几回。

    “栗女士,我是‘你我之缘’的谭丽儿,你还记得我吗?这次来电是通知您一个好消息的。我们会员库有一位优质男士很中意您,他提出尽快和您见面的请求,请问你最近有时间吗?”

    她大学的专业是护理学,毕业后顺利留在省城一家三甲医院的外科上班,工资加绩效加薪水,一个月的收入近万,足够养活自己。三年前,爸爸栗成铂赞助了她一笔钱,加上她自己工作数年攒下的积蓄,顺利付了首付,终于在省城按揭购房了,她也终于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十分钟后,栗珵净陆续端着两碗清汤挂面出来,连同筷子摆放在沙发前的玻璃几时,楚荟菱停止了哭泣,没有什么表情。

    早晨八点过后,栗珵净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急诊科,赶往对面住院部的三楼。m.ruxueshu.com

    栗珵净发愣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手机来电声。

    “要到什么时候?你说他还能恢复正常吗?就算恢复了还能像以前那样出去赚钱吗?我早就是家庭主妇了,我没有赚钱的能力,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是靠他的,他现在变成这样,我该怎么办?”楚荟菱看向窗外,眼睛又一次酸涩了。

    “我饿了,得吃了。”栗珵净坐在妈妈身边,拿起筷子去夹挂面上的荷包蛋,“我知道你还没吃早餐,赶紧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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