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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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春困秋乏，我一吃饱饭，就感到困的不行，直直走到二楼的房间里，倒在床上睡着了。梦里的我又回到童年时代的某个日子，长谷川小姐来北京出差，顺便来看看祖父和我。家里只有我和祖父两个人，从我出生开始就是。妈妈从不露面，爸爸时不时的出现一次，可能是三年一次，也可能是两年一次，有时候笑容满面的给我带来礼物，我根本不喜欢的那种，有时候腆着脸问外祖父借钱，还不知哪里来的债。

    “老板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躺在地板上，一直胡思乱想到午饭时间，这才被饥饿感召回了现实。冰箱里的一人份乌冬终于被我煮了，和牛肉咖喱搁在一起，盛到碗里之后盖了两片芝士在上面。吃完一大碗完全感觉不到饱，又跑到楼下的便利店里去买了两个饭团和一个三明治。

    “为什么？”她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假装好奇，也可能是真的好奇。

    “好了，妈妈，不要说了。渡边先生对我们很好。”

    一共也就只见过三次面。我在心里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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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还经常联系吗？”

    “哈哈，怎么会啦。阿晏太有想象力了。”

    “不行。”我说。“它是进不去的。”

    长谷川小姐的妈妈又说了几句话。她讲话的时候带点关西乡音，速度很快，咬字又重，我只能听懂一半。

    那时候我觉得冴羽獠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其实现在也还是这么觉得——最帅之一。

    居然是长谷川小姐的妈妈。我觉得有点诧异，因为住在这里的小半年中，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哪怕一次。长谷川小姐很少提到她，我只知道她是一位单亲妈妈，传统的家庭妇女，在丈夫去世后没有改嫁，一手把三个女儿拉扯成人。

    “没有，我不想关注这些。最近工作很忙，我没有闲心思谈恋爱。”

    “泉，你最近还好吗？我看到你们出版社的新闻了，三名员工接连猝死，是不是你们老板把你们当成机器人压寨？干脆换个工作吧。”那个陌生的声音说道，语气是抗拒的、抵触的、不满的，但并不仅仅是这些。隐藏在深处包含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我品味了一下，没能品出什么名堂。

    这是开学前的倒数第二天。我终于把全套的王尔德看完了，又拆开一套同一个出版社的狄更斯。长谷川小姐和我进行完了一大早的卧室谈心，就换上套装和高跟鞋去出版社了。我待在家里，不想看书的时候就跑到客厅去，躺在地毯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樱花季进入尾声，新闻台里反反复复的提醒游客注意行程安全，注意天气，注意身体健康，说来说去都是同一个意思。

    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在北京过春天，没有想象中那么新鲜，好像一眨眼就溜走了一小半。

    啊哈。我想起老板看长谷川小姐的眼神。

    我忍住笑，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你说他啊。就那么认识了呗。”

    我在回家的路上就把饭团啃了，一边啃一边给长谷川小姐发邮件。

    “不了。”我摇摇头，清了清嗓子。“事实上，我们并不是很熟。”

    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但还是故意装傻，问：“你在说什么？”

    长谷川小姐听起来有点疲惫。“我喜欢我现在的工作。”

    那天结束之后，他给我发过几次邮件，不再提高专的事了，反而开始询问长谷川小姐的情况，询问我的情况，还询问拉面店的情况，明显是想要聊天的意思。我回的很客套，能用单字音节就不会多说哪怕一句，主动拉开距离。夏油杰是个聪明的人，一来二去，邮件就不再飞入我的手机。

    “你今天中午吃什么？我吃了牛肉咖喱乌冬和饭团，还有三明治。”

    我从床上坐起来，感到一阵头晕。可能是长谷川小姐邀请了客人，但没有通知我，或者以为我不在家。这种时候应该下去打招呼吗，还是干脆假装不存在呢。我考虑了一下，慎重的选择了后者。

    她还是带我去买了新书包、新笔袋和新笔记本。书包是Jansport的，花里胡哨的彩色印花。笔袋是一团黑色的绒毛怪物，看上去像一根长了眼睛和皮毛的法棍，正体不明。我一看到它，就想到那只在凌晨的空地上大口吞掉□□残渣的咒灵，会抛媚眼，飘起来的时候细伶伶的手臂在空中晃动。

    “也是，他看着挺会玩的，你这样的小孩和他待在一起，说不定会被骗。”长谷川小姐站起来，搂住我的肩膀，自然而然的就把我当成被冷落的那一方。“没关系，阿晏，你肯定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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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好吧，那么我就把翻译助手的工作给你留着。”她开始画饼，一挥手臂，天花板就成了她展望未来的画纸。“到时候你每天帮我端茶倒水，给打印机换墨盒，把新买的A4纸从楼下抬上来，拆掉钉错位置的订书钉，还要给我买午饭。”

    “因为这是魔法布帘。”我说。

    我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首先的一点，他打一级咒灵绰绰有余，而我只能解决可怜巴巴的三级。可以把我置之死地的危险生物在他手下活不过三秒，而我只能仰着头，瞪大眼睛，感恩的抱着自己捡回的一条命。他确实是个好心人，一个充满着正义感的、勇敢的大善人。而我只在乎我关心的人，其他人的事情怎么都好。

    我难免不想到我的妈妈。她只存在于家庭相册里，仅有的几张是怀孕时和爸爸的合照。虽然是父亲一方的亲人把我养大，可我却在成长之中无可奈何的更像妈妈。一模一样的肤色，一模一样的轮廓，一模一样的动作。我在某张老照片里找到了坐在角落不慎入镜的妈妈，二十出头，手中捏着一本书，阅读的时候眉头微微皱着。我眼光一晃，还以为是自己穿越了时空。

    我做了个鬼脸。“是挺好的。”可惜和我无关。“不过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

    长谷川小姐递给我一个毛绒玩具，颇有耐心的和年纪只有个位数的小女孩玩起无厘头的游戏。我把玩偶塞到沙发底下，义正严辞地说，这是它的洞穴，是安全的洞穴，坏人一个也进不来。垂下的布帘就是全宇宙最安全的保护线，长谷川小姐拿着另一只玩偶，试图从一侧的破洞位置突击，她的角色是大反派。

    哪怕我不知道她的生日，哪怕我不知道她的工作，哪怕我不知道她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我总觉得这几乎属于一种不识好歹的背叛，背叛了这些年来祖父的付出和爱，令人愧疚的跌进尘埃里，哪怕我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哪怕我什么都无法改变。



    订书钉。我想到那条在第一次穿就毁掉了的连衣裙。那天晚上我比长谷川小姐回家更早，一到家就把它脱下来，塞进衣柜底下的抽屉里，打算找一天空闲时间把裂缝缝合起来。针线活对我来说并不困难，但一直到今天，我也没找到机会完成这个任务。要么没空，要么忘了。

    “还是老地方，今天选了意式烩饭，老板打了七折。”

    我想到西餐厅老板那张英俊的脸。

    我们玩了一整个下午，一直到她要做的飞机临近登机点，才依依不舍的和我们告别。我从她的信和电话里断断续续的知道了《城市猎人》、YUI，跟各式各样的拉面，开始在脑子里构想一个从未涉足过的国度。

    “我不信他真的对你好，不然你早该升职了。”

    我打电话问她：“新宿站真的有XYZ留言板吗？”

    家里的过敏药摆在医药箱的右手边最里侧，最好是带着上学，以防万一。口罩也要开始准备了，虽然做不到严防死守，但起码遮一点是一点。曾几何时春天还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敌人之一，只因为遍布四处的杨树花和柳絮能让我涕泗横流。但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这样的人在他面前是抬不起头来的。

    出版社重新开张，最近正在火热招募新员工当中。我问长谷川小姐能不能去打工，当然是等到我够了年龄之后。我一直想为她做点什么，哪怕是一点不起眼的小事也行。

    其实我对于樱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更喜欢桃花，各式各样的桃花，白色的，浅粉色的，桃红色的，单薄的花，或者层层叠叠的花，淡黄色的花蕊，深红色的花蕊。那多好看。樱花没意思极了。

    祖父坐在一边的单人椅上读书，时不时看看我们。

    “为什么？他看起来人挺好的。”长谷川小姐可惜的哀嚎一声。

    我开着玩笑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让它就此翻篇。

    “你总是这样，不知道争也不知道抢。唉。算了，不说这个了。”长谷川妈妈顿了一下，又问道：“那你的感情生活呢？最近有没有人在追求你？”

    我没再回复，把手机合上，因为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后来你和他还有联系吗？”长谷川小姐坐在我的床上，语气欢快。她早就好了，好的一身轻松，生气盎然——准确地说，是从咒灵祓除之后的那个早上好的。那是三天以前的事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觉得鼻子和眼睛开始发痒。对了，过敏季来了。

    “就是那个，那天来到家里的男孩子。”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开始进行一场宛如素描一般精确的描述：“高个子，梳丸子头，刘海有点奇怪，小眼睛，带耳环，长得挺好看的，就是打扮的有点不良。那个裤子，实在是有点奇怪。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长谷川小姐说：“你可以亲自来看看呀。”

    我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大亮着，卧室的窗户开得很大，可以听见外面的鸟鸣和行人的脚步声。我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并不想起来。这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了交谈声，一道声音属于长谷川小姐，另一道则很陌生，听上去有些年纪了，依旧很有力量，是长谷川小姐的嗓音的浑厚版。

    “乐意至极。”我笑起来，长谷川小姐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