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萧业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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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业心里无端又变得烦躁起来。

    朱红色的丝弦，一共二十三根，兰因走过去，随手拨弄了几下便有空远的声音传出，她少时学琴，琵琶也有涉猎，古瑟却是从未碰过，相比古琴的浑厚，瑟的声音更加清澈空远，不由又想起昨日齐豫白那一手，她指尖流转，弹得仍是昨日的曲子，可同样是古瑟，她弹出来却远没有齐豫白的广阔辽远，或许还是心境吧。

    大理寺。

    远远看见他，忙迎了过来。

    快至傍晚，齐豫白方才处理完手头上的公务，他把桌上公文分类排放，又喊来胥吏由他分发下去，见胥吏快走到门口，他想起一事，问，“地方官员考核的结果是不是就在这阵子？”

    兰因如此想着。

    此时一路走去才觉风景雅致，完全不比伯府千金堆砌出来的园景差。

    “何事？”萧业止步。

    “是我们的。”停云答道，“应该是随手买来当做装饰用的，从前也没人弹过。”

    那个雪日，她被困在屋中孤立无援，即使拿着金簪用力刺着自己的皮肉也没多少效果，浑身发热、意识不清，可仅存的理智还是让她在看到有人进来的时候握着金簪朝人刺了过去。

    萧业在他们过来的时候，一扫面上的凝重和沉吟，恢复从前冷淡的模样，淡淡嗯一声后便从马上跃下，随手把缰绳扔给小厮，他往里走去。

    走到听雨阁前，门前一片竹林，怪石嶙峋，另有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梅树倚墙而立，虽未至时节，却也能想象出寒冬腊月飘雪时，这一片竹林一树白梅该是何等美景。

    ……

    “齐豫白。”男人嗓音依旧。

    他走后不久，天青便回来了“大人，已经吩咐下去了，顾小姐派来的人也已经跟阮冬接上头了。”

    你是男人，向自己的妻子低个头怎么了？难道你真想眼睁睁看着兰因离开你吗？

    那日最终他们谁也没能离开。

    胥吏应是。

    再过几个月，停云就要嫁人了。

    她也没有非要去学去改变去超越什么，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觉得她如今这样就挺好，不为任何人停下脚步，随心所想随心所至，看了眼面前的古瑟，兰因畅然一笑收回手，并没有要带走它的意思。

    “齐大人？”她努力寻回理智睁大眼睛辨清来人后，终于松开握着金簪的力道，似松了口气问他，“齐大人怎么会来这？”

    那个时候她想的是，即使同归于尽也不能让他碰她。

    她从前风风火火，每日卯时，天还没亮就要起来，太多的事等着她去做，她哪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去赏梅去煮酒？便是受邀参加这样的花宴，她也是奔着与那些世家太太打好关系探听消息去的，意不在此，便是再好的风景，她也看不进去。

    可惜——

    徐管家在等他。

    兰因神色怔忡地握着那张纸，看着上头的墨点，这样清风道骨的一个人上辈子却因她落到那般境地……虽然已经隔了一世，可兰因还是觉得亏欠他的一辈子都偿还不清。

    “蔡州有个叫宋岩的，我记得他有报考我们大理寺，他的考核成绩你去打听下。”齐豫白转着手中佛珠吩咐。

    齐豫白颌首，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头落日余晖，最后一抹金光普照大地，而他凝望前方，右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的手背，那里光滑一片，前世跟随他几十年的疤痕已然不见，可有些习惯却早已经改不掉了。

    推开门。

    她看着远处的听雨阁，停下步子。

    清冷如玉石般的声音，在她快欲-火焚身的时刻就像一道清泉注入她的心间，她忽然就停下了所有的顽抗，只是睁着水蒙蒙的眼睛，意识不清地问他，“……你是谁？”

    她当然想走，身陷囹圄，不知害她的人是谁，但也能料定等着她的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可她那会神智已越来越不清楚，她就像溺水的人抱着最后一块浮木，她伸手想抱住他，却又用最后一丝清醒拼命推开他。

    许是经常有人打扫的缘故，屋中并无霉气。

    可要问他该怎么解决，萧业又不知道，兰因的说走就走，完全不替他考虑的行为让他既恼怒又委屈。今日去宫中上值，几个相熟的官员窃窃私语，看到他过去又立刻闭嘴，可他耳聪目明，岂会不知他们在议论什么？想到这一切都是兰因带给他的，他就怎么都不肯向她低头。

    兰因亲自把人送上马车，又让停云送上庄子里今早新摘的瓜果，而后便在她依依不舍的目光下看着马车在山道上越行越远，眼见瞧不见了，兰因这才转身回屋。

    她哄着人。

    停云却红了眼眶。

    徐管家察觉他声音变化，

    兰因本想进屋，余光扫见她的脸，心下略一动也知她在想什么了，她握住停云的手，“去过你该过的日子，不要为任何人停下你的脚步。”

    带她走？

    可这一回……

    “您在想什么？”

    “嗯。”

    半开的轩窗旁有一株兰花已经冒出鹅黄色的花蕊，这会绿色的枝叶正迎风舒展，春风很舒服，兰因任轩窗开着，她站在门口看着屋中布局，与她所住的屋子差不多，只是空间小了些，装饰少了些，看着有些素朴。

    昨日齐豫白弹过的古瑟已经重新放回到了墙上。

    要进垂花门的时候。

    “我在想，等冬天的时候来这赏梅煮酒，肯定是件很美妙的事。”兰因笑着说。

    那个从前总是在他身边帮他的人却亲手制造了这个局面。

    要离开的时候却瞧见桌上放着的一沓白纸。

    可心底还有一个声音在与他说。

    她不想连累他。

    从前总是站得笔直十分有精神气的小厮，如今因为家中的变化也变得有些不安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多前家里刚出事时的模样，只是那回有兰因帮他，家中上下只颓废了一阵便又恢复成原本的面貌。

    兰因还记得那日他与她说，“我来带你走。”

    胥吏虽然惊讶他会管这样的事，但也没有多言，恭声应喏出去了。

    兰因点点头，而后朝听雨阁走去。这庄子原是外祖母给她的陪嫁，就连庄子里的人也都是她从金陵那边精挑细选送过来的，外祖母怕她一个人在汴京受委屈，因此提前给她布置了不少产业，生怕她在这孤立无援。

    她与他说，“大人，我走不掉了，你快离开这吧。”

    *

    可从前这地方，她却很少来，没时间，也没精力，偶尔碰到个丰收季节或是礼佛路过也只是歇一晚就走，别说来这听雨阁了，就连她自己住的那个院子，她早前也没怎么仔细看过。

    萧思妤走了。

    “昨日那把古瑟是我们的还是齐大人带来的？”她问停云。

    手用力握着缰绳，马儿吃痛，发出轻轻的嘶鸣声，放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再轻的嘶鸣也足以引起旁人的注意，站在门房外的两个小厮便这样瞧见了萧业。

    是兰因带来了这一切。

    说来也奇怪。

    停云低着头，眼里滚着泪水，盈了眼睫，兰因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心中也有许多话想说，可红唇微张，最后却只是看着她柔声道：“你先回去，我四处走走。”等她应声低头告退，兰因这才继续往里头走。

    如今身上没了那些重担，才发觉这世间的一花一草都是这般动人。

    那样的时刻，忽然出现一个她并不相熟的人，她却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不会伤害她，或许是因为他多年的名声，又或许是那一句从未有人与她说过的……别怕。

    可萧业还是察觉出了一抹变化。

    可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弱了，用尽全力的一击却没有任何成效，只是在那人的手背上划了一道口子，就在她绝望之际想继续奋力一搏时却听他在她的耳旁说，“别怕。”

    “世子？”他们忙过来向萧业行礼。

    两日的时间，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却没有办法控制。

    停云嫁得是她娘家的表哥宋岩，如今在蔡州做胥吏，兰因见过，是个容易脸红本分老实的人，前世他们夫妻美满，兰因便是再不舍也不想阻拦她的大好姻缘，便宽慰她，“蔡州离汴京也没几日的功夫，你以后想来看我，随时都可以来看，我若得空也能去蔡州看你。”

    “云浮已经被人牙子领走了。”徐管家先说了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停云听到这话却沉默了。

    春日昼短夜长，好在朱雀街住得都是勋贵世家，从不吝啬那点烛火钱，萧业一路骑马而归，竟也不觉黑暗，远远瞧见成伯府三个大字，红木金漆，甚是金贵，而廊下灯火摇曳，衬得门前两尊石狮子威武非凡，一切都仿佛还是从前那副模样。

    萧业散值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最上面的一张白纸上有几点残墨，像是从上一张纸上渗透下来的，看不出那人之前写了什么，可力透纸背，不难瞧出那人的书法是多么刚劲有力，兰因忽然就想起了齐豫白的那双手，那是一双修长分明且苍劲有力的手，在她浑浑噩噩的时候，他曾隔着衣服紧握着她的手腕想要带她离开那个地方。

    他其实并不是情绪化的人，习武之人，尤其是天子近卫最忌讳的便是易怒易躁，他活了二十二年，即使在伯府摇摇欲坠的时候也没怎么变过脸，他只是隐忍地去解决自己所能解决的一切，用自己的手和肩膀支撑起整个伯府，没想到兰因的离开居然会激起他这样激烈的情绪。

    “世子。”

    萧业并不在意，点点头，要走的时候却又被他喊住，见老人面有踯躅，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到底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萧业心里对他还是怀揣着一份尊敬的，他放缓声音，“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