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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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夫子為自己耽於美色的失態臊得臉都紅了，慌里慌張地就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嘴裡。本來這事大家一笑也就過了，不想他卻是心虛太甚，又顧著關注身旁的謝先生，嚼著嚼著就讓著魚刺梗在了喉嚨。

    她搬近了小凳，皺著眉打量了我好幾眼，又確認了我沒有因趕路勞累而發熱之後，滿臉糾結地開口問我:“悠悠，你們下午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呀？怎麼妳對他會有如此誤解？”

    祝英台大抵是摇了头，“兰姑娘已经帮我处理好了，我来，是因为听说悠姑娘受了风寒，所以前来探望。”

    我缩了脖子，条件反射般地推拒着逃离他身前，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惊慌失措。马文才晦暗不明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末了，他大笑，一把将指间转动的树枝折断，恶趣味地扔了半截给我。我等着他开口说些什么，可他只是状若无意地同我一个对视，随即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

    “沒有啊，他能留什麼話給妳？”二姐姐答得隨意，但隨即她就反應過來，“不對啊悠悠，妳和馬統，不，妳和馬文才，什麼時候關係這麼熟稔了？”

    我揉著額角的穴位走出房門，回神時正見廊前紅柱上繞了我的大魚紙鳶。我伸手去拆，才入了院門來尋我的二姐姐見此剛好順口解釋:“這是馬文才那個書童馬統送來的。”

    白日赶路，夜间吹风，如此折腾的结果便是我病倒了，一整夜都在发热。早膳前大姐姐为我把完脉，忧心忡忡地吩咐二姐姐用湿帕子敷在我额头，再用温水为我擦拭四肢，之后便疾步前往医舍为我取药熬制。

    二姐姐在桌下偷偷給我比了個大拇指，我順道將盤裡的另一個雞腿也夾給了她。叔母將我們的小動作盡收眼底，不過這些無傷大雅，她也不多追究，順著我的話就勸起陳夫子吃菜。

    祝英台还未曾说话，大姐姐连忙阻拦:“小蕙慎言！昨夜天色昏暗，那人又在暗处，你和祝公子也未曾看清，不要妄下论断。”

    可大姐姐已经走出了房门，二姐姐也不似她细心，半分都没有接收到我传达的信号。我只能愁苦无力地再次陷入昏睡。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还有些浑噩，缓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昨晚马文才来找我的时间

    额上的帕子换了几回，迷迷糊糊中，我能听见好几人的低语。二姐姐离了我床前，将来人带到桌边，悄声但兴奋地道:“祝公子，你是来找我换药的吗？”

    我在桌下偷偷扯了二姐姐的衣服，示意她注意陳夫子那就快要黏在謝先生臉上的眼珠子，低頭使勁憋笑。叔母見我肩部抖動，不解詢問。我忙止住笑意，抬手稍稍移動餐盤，將一道清蒸鰱魚挪近陳夫子跟前。

    我看着他笑，心里一阵熨帖，伸手去抽他虚虚握着的树枝，调笑道:“一个让我在冷风中等了一个时辰的大混蛋。”

    断断续续听到这里，我总算是把这事了解了个大概。看来昨晚祝英台遇见我之后就和二姐姐同路送了谢先生回房，而也正是这一段时间里，她们遭遇了某人的暗中袭击。

    月影渐渐显露，我的影子也慢慢重现。我紧盯着自己的右手，在脑海里勾画父亲的身影。可我微张的手指并没有显现出来，它们，包括我的手腕，全被另一道黑影遮挡得严实。

    它越靠越近，直至将大半个我包拢在其中。我抬头，正见马文才玩着手里的一根树枝向我走来。

    我目光紧随着他，马文才这次倒没停在原地，只是动作更加漫不经心。他转着那根已经秃巴巴的树枝，嘴里仍是不饶我:“悠姑娘女中豪杰，怎么一阵风就要将你吹倒了？”

    二姐姐请他坐下:“悠儿的烧已经退了，你不用担心，我们刚才给她喂了药，她很快就会好的。倒是祝公子，你的伤怎么样了？”

    二姐姐自是不服:“姐，这书院里除了弓箭不离身的马文才，还会有谁用箭伤人？”

    我小时候很喜欢和我爹玩踩影子的游戏，可是他大病之后，我再也无法在地上捕捉到他的长影，夕阳之下，我的身边也总是缺少一人。

    我退幾步繞回球場，從地上摸了把砂礫，安心在石階上坐下，有一顆沒一顆地往前方扔著看不真切的目標。然而一直等了快有一個時辰，馬文才也沒有出現。

    陳夫子兩眼翻白，自然又引起一陣雞飛狗跳。我們慌忙將他送到了醫舍，可魚刺卡得太深，就連蘭姐姐也沒有辦法夾出來。最後還是謝先生貢獻了秘方，以吞一大口麥芽糖的方式解救了陳夫子。

    “我看这阵风厉害得很，先把马公子你给吹来了。”我缓缓站起，可依旧得抬头看他。马文才嘴角一勾，偏过头来正视我，他似乎还想继续同我斗嘴，可瞥见我眼眸里的水光却是硬生生转了语气:“谁欺负你了？”

    风簌簌地吹着，夜間漸涼，我出來得急，也沒有多穿外袍，不由便打了個冷顫。戌時快過，我料想馬文才是不會來了，心中了然之時也難免生出幾分失落。為了品狀排行，他必然會向謝先生道歉，而他不來赴約，也只是說明他不願與我同道罷了。

    我急急跑到五聖塑像前，月光照耀下，眼前的空地一片寧靜，遠處偶有三兩學子笑鬧的聲音。我環顧四周，還不見馬文才，心裡頓時鬆了口氣。要是讓這位爷等我太久，恐怕我會被他的怒火燒得片甲不留。

    他们的交谈声慢慢又大了起来，二姐姐的情绪变得激动，“肯定就是那马文才！祝公子你为人和善，除了他那伙人，还有谁会与你结仇？”

    我癱倒在床上順桿上爬，抬手滿是控訴:“二姐姐，妳知道我是病號，竟然還這麼欺負我！”

    二姐姐實誠不已:“可他那人，還是半點都沒有讓人想了解的慾望。”

    “行了，”她一把拍掉我的手，重新將我扯回梳妝檯前，“晚上我們可要為謝先生辦接風宴，你再不起來打扮打扮鐵定遲到！”

    我懷著這份答案帶來的愉悅前去赴宴，整晚都精神奕奕。謝先生為人剛柔並濟，聰慧博學，在席上與眾人相談甚歡，我自是樂於親近她。不成想，同一席上，幾個時辰前一聽人提到謝先生就吹鬍子瞪眼的陳夫子卻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不僅沒再出口刁難，反而還表现出了些許討好的作態。

    可能。真的有可能吗？

    我双臂环膝，下巴在腿上一点一点地捣着。飘浮的云在夜空中快速地移动，遮住了皎月，也黯淡了我投在地上的影子。

    “熟稔？”我回想了一下我們不歡而散的場景，搖頭否認，“還算不上。只是他那個人挺有意思的，我願意和他接觸看看。”

    我聞言一哂，將我下午所行之事和盤托出。最後，念著那彆扭至極的馬大公子，我故作高深地向二姐姐搖了搖手指，“對於馬文才，妳可不能只看表面。”

    我看著陳夫子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抓在謝先生柔荑上的手，捂嘴一笑，確認他沒事之後就偷偷從門邊溜了出去。彎月漸升，再不抓緊，我恐怕就要失信於馬文才了。

    謝先生與周公孰重？那必然前者。不用二姐姐再催促，我自動就拆了睡前洗過虛虛綁住的長髮，手指靈活地編起細辮。這一招綁發技能，二姐姐可不如我。可她看了一會兒，也覺得無趣，便撥弄起我隨手扔在桌子上的紙鳶來。

    我着实猜不透这人在想些什么，愣愣地站在原地凝望他的背影。山有虎，他是我的不可为。我的心中敲响着一阵又一阵警铃，可踩着这铃声，我不住向前。

    “嗯。”我瞇著眼點頭示意知情，收了紙鳶又迷迷瞪瞪地往房裡去，大有再睡個回籠覺的姿態。

    “我是覺得陳夫子太過客氣，在這兒空坐半天都不曾取用菜品。這魚是蘇大娘一早下山買回來的，上蒸籠前還生龍活虎的，肉質鮮美，夫子請嘗嘗才好。”

    我伸出手，估量着角度，想去牵我那看不见的爹爹的掌心。抬到以前的位置时又犹豫着往下挪了几分，我这几年长高了不少，不必再抬高小臂。

    我的思绪随马文才的身影不断飘远，直到他隐于黑夜，直到又一阵山风吹来，我打了个寒颤，这才回神赶紧离开。

    我將淺色髮帶摻進辮中，隨口一問:“馬統可有留什麼話？”

    這大半日又是徒步上山，又是設計調和，勞心勞力之下，我著實疲累，不一會兒便去見了周公。但這一覺我睡得並不安穩，且疲累異常，一度有渾噩之感。等我再次醒來，日頭已經被遠山遮了大半。

    我想起那药方中的芍药、青蒿、白薇，舌尖即刻滋生苦涩，奈何全身乏力，连手都不大抬得起来，声音也因为喉咙的干涩而嘶哑得可怕，因而只能抬起眼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渴求姐姐们在汤药里放糖。

    馬文才的憤然離去令我感到莫名，我苦想許久也還是一頭霧水，只好先簡單處理了實際上並不嚴重的扭傷，隨後回房梳洗休息。

    “啊？”二姐姐很是不解，馬文才在書院做的事情她也清楚，他的每一個行為都讓她難以把他同“有意思”三個字聯繫起來。

    有道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和馬文才，在諸多方面都有不同的看法，我本不應強求，可是，他實在吸引我，我克制不住地想去探索我們之間存在的可能。

    他的反应极快，但偏又等我也握住了这枝条的上半端才用力一拉，连枝带人地将我拖了过去。我直直撞进他怀中，脸靠在他胸膛时火辣辣的一阵酸涩。马文才轻笑，低头凑到我耳边，要将剩余的火焰也全燎到我身上。伴随着那如鼓的心跳和低沉的声线，我听见他说道:“记住了，我的东西，没人可以抢走。”

    二姐姐怕我睡過頭趕不上晚膳，三兩步上前對我的臉好一陣揉搓，等它微微泛紅，而我也徹底清醒了才放手。“悠悠，妳腳沒事兒了吧？”

    祝英台不知又说了些什么，他二人并后来行至门口的大姐姐又说了几句话，我听得不甚清楚，但却对那一“伤”字耿耿于怀。能让二姐姐挂念甚于我，想必祝公子确实是受了不轻的伤，可我昨晚去寻马文才路上遇见他时，他气色与心情俱佳，着实看不出是受了伤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