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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春跟着看去,今日太阳确实暖融融的,把橙红色的柿子照得饱满漂亮,像一个又一个小灯笼挂在树梢似的。

    家里许久没换窗纸了,自然没有存货,元春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找着,脑子却开始开小差:虽然张大夫和爹都说个江小郎君不是好人,但元春却觉得不是的——衣衫料子金贵,气质也不同凡人,看着就是好出身,从前在家里借宿的不是没有在大户人家打长工的下人,她自然听过越金贵的人越难伺候的道理,但江小郎君……

    得了麻嫂的主意,王嫂顿时坐不住了,第二天大早去敲村长家简介:元春是屯田村最勤劳的姑娘。

    ……

    “那人又回来了。”

    元春一愣:“公子没试怎么知道?”

    “难怪夫人不待见他,无亲无故的,竟千里迢迢送到平阳来。”

    之前那床被子做了床垫褥子,新打的被子铺在上头,元春细心地把上面的褶皱抚平,动作很利落,江酌站在门边看她——两床被子铺开在厚厚的干草床上,与柴房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嗯?”元春不明所以,侧了头,“被子不就是用来盖的?”

    “你可以叫我江酌。”

    先前农忙时,她和爹都下地,人累了胃口就大,鸡鸭鱼便多吃了些,还见天的煮鸡蛋,现下这么一看,是时候到镇上再买些了。

    翌日确实好天气,一连几日春光明媚。

    但没关系,元家不介意。

    江酌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半晌:“你该知道的,我身无分文,唯一值钱的只剩那件衣裳,如今染了血不能穿,再没什么能给你,重伤待治、来路不明,你爹说得对,你最好离我远点。”

    

    江酌侧着身子站在门口,一半沉在光里,一半躲进暗处,眸光暧昧不清,他说:“我不是什么公子。”

    但她好像很满意,满意这床新打的被子。

    他没说话,元春等了一会儿,当他是默许,这才抬起步子往里进。

    元春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他不说我叫什么,而是让她叫他江酌。

    元春连忙问:“是不是屋里太冷了。”

    -

    元春却很满意,觉得这床现在看起来暖呼呼的,她把手藏在被子里试了试,确实如此,于是抬头问他:“公子要试试这被子暖不暖吗?”

    江酌瞧她藏在里面的手,淡声道:“因为你看起来很暖。”

    元春落了个人财两空,村里人都说她傻,可她不气馁,日日去草垛边等小公子回来。

    像个孩子一样……

    好像是中秋吧,应该是中秋。

    他虽然总说丧气话,脾气古怪,但并不难伺候,住的是柴房,睡的是草床,连一床被子都要推辞,似乎是不喜欢给人添麻烦,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元春想到这,好似已经闻到了阳春面的味道,步子不自觉快了几分,以至于甫一推开院门,打眼瞧见个人站在院里,有些愣神——

    许久,元春开口道:“伤心了吧?”

    没过多久,小公子倒是回来了,却像变了个人似

    一日,她在草垛边遇着个浑身是伤的小公子——

    

    “他一回来,夫人心情就不好,夫人不舒快,连带着我们受累。”

    

    这下连鸡蛋也没了。

    “一个早该死了的人罢。”

    这事怎么看都是许家占便宜,毕竟这么多鸡崽养在一块儿,活的死了,谁家的,不好说,就算做记号,鸡日夜待在许家,也是任由她们换,元家拿到肥鸡还是瘦鸡,也是许家说了算。

    然而,小公子是个面热心冷的,伤一好,人就跑了。

    原本凌乱的长发被木簪束得整齐,露出清俊端和的面容,因为伤病的缘故,脸上没什么血色,下颌线疏朗清晰,更显他清瘦几分,孤零零站在那时,像一棵久经风霜的孤松,他身上还穿着爹的旧衣裳,纵是如此,也掩不住他的气质不凡。

    “这样的被子就给了我吗?”

    天凉了,正该吃点热的暖暖身子,忙活了一早上,喝碗汤出出汗也能松快松快,这么想着,倒是阳春面最合适,家里应当还有鸡蛋,待会儿打个流心的,再到菜地里摘几根小葱,猪油往锅里刷上薄薄一层,翻炒着榨出葱油,想想就香。

    “我听京城来的管事说,这人根本不是二小姐生的,是江大人的私生子……”

    木门碰墙的声响引得江酌回神,只见正屋里,一个长脚的被子人跌跌撞撞走了出来。

    

    江酌终于抬眸,对上她那双圆亮亮的眼睛,半晌又别过。

    元春早早到山上摘枣子,回来时,快晌午了,她走得快,额上一层薄汗,细绒的碎发贴在鬓边,整张脸透着粉。她一路往山下走,偶尔同相熟的叔叔婶婶打招呼,徉做没看到他们顾盼的眼色,饥肠辘辘,脑子里盘算的都是中午做点啥好吃的。

    平日里,一般是把鸡崽抱回来请许家帮养,要不就是到镇上买成鸡。

    元二家是不养鸡的,因为莲娘从小怕鸡,嫁进元家又分家后,家里就再没养过。

    元春噤了声,自从那夜他说自己晦气,到如今,已经是第二次说这种自贱的话了,她没见过这样的人,一时有些答不上,愣了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后问:“那名字呢?”

    日子越深,见到太阳的时候便越难,元春提着篮子背着手,跟着站在院儿里晒了一会儿,忽然间,余光瞥见小柴房的一角,目光移过去——周围被太阳照得亮堂堂的,唯独小柴房像被孤立了一般,半开的小门剪出一段暗色光影,隐隐透露出里头的采光不好,窗纸几年没换,落了灰,蒙尘尘的,这么明媚的天,也落不进多少光亮。

    这是听到那日爹说的话了。

    “……江酌。”元春偷偷念了遍,而后弯了下嘴角,露出半个浅浅的酒窝,“床铺好了,公……江小郎君好生歇息,改日我给郎君换个新窗纸。”

    江酌很轻地皱起眉来:“不必。”

    江酌不知她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往小柴房瞥了眼,元春却已经提着篮子进了堂屋:“入秋了,夜里确实有些凉,我怎给忙忘了。”元春越说越懊恼,难怪小公子一直高热不退,咳嗽不止,原是冻着了,伤重之人本就体弱,她早该想到的,“家里正好有床新打的棉被,前两日还拿出来晒,我去找找……”

    “暖的。”

    

    元春出了门,到香椿家去抱鸡。

    娘亲去世,她和爹靠着一亩三分地,成了村里的富户。

    她细细盘算着,窗纸可以等明日,鸡蛋就不成了,小郎君病了几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平日就是爹给喂了几口小米粥,如今醒了,自然要吃好些,元春看着手里光秃秃的鸡蛋,想到他那小身板,光吃鸡蛋不行,得杀只鸡补补。

    元春挽了袖子,一路出去,顺手摸了把鸡蛋篮子,这一摸,就剩一个了。

    柴房悄静,元春背着手,微微歪着脑袋,认真却又自顾自说:“香椿每次对舂子说完不想要他这个弟弟后都来找我哭,明明是她说了不好的话,却是最伤心的那一个,没有人会希望孤孤单单一个人的,羊群还成群结队,公子觉得呢?”

    他坐在鲜少住过的房间里沉默地拆护腕,侍女给他端来热水和糕点,江酌佯装没看到她们的眉目传神,却在她们没走多远后听到了窃窃私语——

    元春看了看天色,这时候去镇上怕是要晚,还是明日吧,且说张大夫给的药快吃完了,正好去镇上买。

    元春忽然想起方才摘完枣子,在小清潭水里洗手时看到的那块玉白色鹅卵石,明明不过是乡野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周遭石头遍地,可唯独那块,一眼就叫人瞧见。

    元春有些脸热,不好意思地悻悻把手收回来,背到身后离开床站好,自己给自己打圆场:“……公子今夜自己睡一睡便知道了。”

    江酌目光不动。

    “……那是什么?”

    江酌立在院子里,微微抬头,听到元春的声音也没转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院子外的柿子树,忽然:“太阳出来了。”

    小公子温润如玉,比村里的秀才还俊。

    “府里开销本就不够,老爷还把侄子领回来,听说那人从前在江府就是个不招人待见的。”

    江酌看着面前这张简陋的床,其实不能算是床,就是用干草垫高,置了张草席,又铺上两床被子罢了,如果没有这间房子,不知道和风餐露宿有什么区别?

    “公子怎么起来了,身子可好些?”

    “嗯?”

    

    随着话声,屋子里渐渐沉寂下来,一时间针落可闻,只有外头风过树梢的声响算得上动静,可也更显寂静。

    那农家女身量娇小,一床被子就把她遮了个严实,除了腿,只剩一双艰难怀抱被子的手露在外头,他看她抱着被子从自己面前路过,往小柴房去,一路走得小心,可好容易走到门口时却忽然停了步子,随后艰难地从被子一侧探出半个脑袋,一双杏眼圆圆地瞧着他:“我进去了?”

    元春见色起意,把人捡了回来,日日劝小公子入赘,还说要供他考功名。

    江酌一句未言,听这农家女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说完也不待他回答,放下竹篮,洗了手,随意擦了擦,就往堂屋里头去了。他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神色淡然,甚至觉得有些吵闹,从前,不论是在江家,还是庄家,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聒噪。

    

    面前的人给她的便是这种感觉。

    难得没有战事,同军营的将士都回了家,江酌不想回去,但有人把他拐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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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酌移开目光,不明白为什么这明明是她家,却要问他许可。

    “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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