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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真是好事。”陆清和也有了笑意,熟门熟路地找了茶具给自己倒了一盏温茶。茶水顺着嗓眼润下去,勉强把胸腔中的咳意压下去一些。

    “表兄,好大的志气呀。”

    谢辛辛目光望向远处,安抚他道:“都头,你看那里。此刻牌桌之上皆已坐定,桌上的大人们有自己的牌局,不需要我们为此拼命了。”

    想起赵都云这人,没来由还是叹了口气。纾完气后仍不忘自己来院子外的目的,伸手摇了摇门口这棵桂树。

    雨雪滂滂,一连下了好几日,将某处山麓之间血流成河的腥膻味洗刷得彻底。

    “我去买烫伤膏回来。”他抬脚就要走,却被谢辛辛拉住衣摆。

    她在脑海中构想了一番,渐渐地对生死也麻木,只觉得应当像是玉春楼中堆成小山状的盐拌牛肉。

    “‘为什么’?呵,难道殿下真要用臣的命换殿下的命?”

    “诸将士听令!”

    可一声尖利的长哨,赵都云身下的马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急急刹住了蹄子,茫然四顾。

    陆清和忙赶上前捉她的手腕,“我看看。”

    “等等,等等!”承元慌张嚷道,“我在这!我在这啊!我是大皇子承元,我在这里!”

    电光火石之间,马南春忙松手翻滚而出,可已经来不及将摔在一边的承元拉走。

    谢辛辛见他还穿着官服,气派通身的样子,笑着叫他:“原来是陆大人,又是好几天不见了。”

    

    那厢赵都云冷眼挑眉,反问承元道:

    “都死了,还有谁知道是臣杀的你?至于殿下的命……呵,有何要紧?”

    山下燃尽的光焰将暮色映照地忽明忽暗,血光四溅里,那人身着通犀玉带紫公服,青罗皂纱折上巾,在明灭的火光里目光凛冽,如一只伏在暗处伺机的蟒。

    《钓系掌柜养成计划》

    “不用了。”她小声叫住他,“青昙一会儿就来,让她顺便帮我治一治就行。”

    赵都云被大批人马裹挟着向后,察觉事态有变,早就上马退走了几丈,暗暗心想还好这番突袭没有带上全部人马,如今退回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董都头按捺不住,几乎要冲上去救人,踉跄几步,却被谢辛辛搀扶住了。

    他疼得满地乱滚,鲜血喷涌在土壤上,身体滚出了一丈远。再一看,自己半只左腿堪堪挂在一层皮上,差一点点就要与身体分家了。

    “臣这一刀已经下了,就断没有不杀了殿下的道理。否则单凭砍伤殿下这一项,臣一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如今太子殿下携援军已至,尔等身为皇家禁卫,护国保民,职责所在,杀贼立功,扬我国威!杀!”

    日前山中大战,太子携精兵赶到,大败云顺军,威震朝中。当时赵都云被马南春一枪贯穿右胸,未伤性命,入了云京府狱,要由大理寺会联合刑部、御史台等部门同审。

    谢辛辛没有躲,反而用力握了握他                                                ,“好凉。”

    扫了不多会儿,地上显出小青石板铺就的路面,陆清和将竹帚放下,犹豫片刻,伸手去够她的手掌。

    不远处,谢辛辛也手指并在唇边,还有些愣神。

    承元愕然,仍不忘朝太子的方向匍匐爬行着,央求道:“承彦,救救皇兄……”

    “谁呀?”

    承元当即找到了救星一般,朝太子的方向连滚带爬,“承彦,承彦救我……”

    “赵都云举兵谋反,犯上作乱,戕害皇子,国法难容!”

    冷风乍过,陆清和难掩咳嗽。

    身后却有马蹄笃笃穷追不舍,他回头去看,是马南春拿着不知从哪个尸体上捡来的缨枪紧随其后。长枪横扫,差一寸就要挥砍到赵都云身上,

    陆清和扫着雪,摇摇头,“清减许多,而目光炯炯,风骨犹在。”

    赵都云不假思索,又是一劈,这一劈对准的是承元的头颈。刀气狂妄,尽管不甚偏斜了一寸,仍是一刀斩落了承元的发髻。

    赵都云暗骂一声,狠狠夹了马腹,加快速度往云顺军的驻地逃去。

    赵都云喷出一口乌血,难以置信,“为什么……”

    陆清和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任她打趣。

    承元边爬边哭,“他已经松手了!他已经松手了!表兄为什么还要杀了我!”

    太子微笑,不置可否。

    “大家都看见了,大皇子承元,已被逆贼所害,生死未卜。孤在此,但请诸将士为我皇兄报仇雪恨!”

    陆清和察觉到她话里藏着的话,“‘顺便’?”

    太子深深叹气,“皇兄,孤也不愿见你如此,可她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殿下别忘了,臣,也姓赵啊。”

    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响起。可这笑声却不是赵都云的。

    仰面望去,原来是陆清和不知何时撑伞站在自己身后。

    好在云京虽冷但干燥,只消轻轻一摇,积雪像蓬松的鹅毛一样纷落。她忙用手掌遮掩,却没有积雪落在自己的头上。

    ……

    千万伏兵霎时如潮水般从太子身后汹涌而出。

    在这刀枪金鼓之声里,笑声如风刀霜刃,突兀无比。

    谢辛辛听着,正要找畚箕将落雪扫在一起,却被他抢先拿了竹帚。她只好拄着畚箕接话,“孟大人啊,还好么?”

    一时间,她恍然觉得那马上是十三岁的自己,丸髻红裙,意气风发,打马而来。

    冬雪积重,若不能时常摇落,桂纸难免被积雪压断。

    “你呢?”陆清和用两只手,将她的手掌圈在自己手中,“回来的路上遇见殿前司的人,说你总往伤兵营里去……”

    长刀劈落,承元惨叫一声:“我的腿!!”

    一时二人不言语,显得窗外风雪之声更甚。他忽然想到什么,问她:

    谢辛辛怔在原处,凝望着儿时的同伴义无反顾奔向了她。

    谢辛辛望着他。如今他做了指挥使,眉目间不再有昔日的冷清,倒多了一分身兼责任才有的凛然英气来。此刻拧眉望着她的伤口,英气却化作寸断柔情,面目看着比她自己还疼。

    谢辛辛仰脸看他,不知是不是疼得难受,眼尾鼻头有兔儿一般淡淡的烟粉色。

    当啷一声,谢辛辛添炭的小银钳砸在了香炉上。她手忙脚乱的去捡,却不留神被烧热了的钳头烫了,忙撒手,嘶嘶地吹气。

    尘埃落定,心中的挂念才趁机蓬勃长起。她想念玉春楼了。

    既而右手合拳抬起,高声号令:

    哭叫惊动了正砥力拼杀的禁军。禁军为首处,陆清和伤痕累累,以剑身挑起令旗,指天嘶声道:

    “没想到她从莲州带来的烟罗叶起了效果,给伤患们开刀子取箭头的时候,拿那种烟叶子一熏,就没那么疼了,将士们也能少受好些苦。如今在你们殿前司,她可是威望很高的女大夫,范守一倒是心甘情愿地给她打下手。”

    “那你一开始叫边姑娘来是为了什么?”

    那匹马的眼睛如星,越过无数刀剑望向了她,而后,逆着汹涌人潮朝她奔袭而去。

    “别站在风里了。”谢辛辛皱了皱眉,拉着他走进屋子里,慢慢地给小香炉里添银炭,“我叫青昙来的。结果她知道有行医的好机会,说什么也不肯放过,我就让阿凤带着她进伤兵营里看了几眼。”

    她看这匹马通体枣红,姿态成色,无不酷肖养在谢府里那匹小红马,碰运气一般地试了一试,就吹了一声儿时唤马的哨音。

    可人群蜂拥而上,好像无人听得见他的声音一般。鼓角齐鸣中,许多只军靴从他身上塌过,将他的哀号和鲜血踩踏在泥里。

    冬风拌着飞雪掩过成堆的尸体——这个情状,是陆清和那日去检视战场归来后转述给她听的。

    马南春利落收枪,银头从赵都云的身体里拔出来,带得鲜血四溅。

    赵都云居高临下,笑意殷殷,“殿下,你说多巧,陆清和他不正是太子拥趸。臣杀了他,再伐太子,岂不顺理成章?”

    长刀滞了一瞬,赵都云面色冷峻,“太子殿下……?”

    哪怕在烧着暖炉的屋子里,他的指尖依然冰得骇人,此刻拂过她烫伤的手心,倒着实让伤口好受很多。

    “他们?怎么来云京了?”

    云京终于下了这裕元三年的第一场雪。

    “还不如,臣现在把殿下杀了,再杀了陆清和,届时就说是陆清和杀的殿下。”

    “表兄!!为什么!!!”承元哭嚎着在地上匍匐,“殿前司何在?陆指挥使!陆指挥使救我!!”

    离了宣王府的玉春楼,才总算是干净了。

    谢辛辛一笑,寒冷的空气里,唇边流泄出温情的白气。陆清和看得认真,总想替她缝补上。

    “殿下,好冷血啊。既然主上无情,那臣自然也要以自己的命为重了。”

    “诓他们叫了我一声指挥使夫人,总不好不管他们不是?”她语调轻松,眨着眼睛看他,“我可是给他们介绍了好大夫,你猜是谁?”

    “边青昙和范守一。”

    噗地一声,长枪贯胸,流出汨汨的红血来。

    都头记得她的脸,茫然道:“……指挥使夫人?”

    她没问他从哪儿来的,这人却自顾自地报备起来:“前几日才收缴了一批云顺军的兵器,要和邺州矿山的铁器制品比对,没有人比孟安更了解邺州铁冶监的情况,于是宫中将他从崖州召了回来。山高水远,我同郑瑾瑜一起去接他。”

    一滴冰凉在她额间化开,厮杀无声,雪落有声,她仰头望去,淅淅洋洋,风雪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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