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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上车时,周黑雨问王哲陈漠河在哪里,他仍然说不知道。

    “是。”

    他继续道:“无论以后如何,现在是疏芳山最美的时节。”

    陈铭平静地陈述事实:“你没有机会了。”

    “这条路是机场专线,不路过那边的。”

    现在,现在就是观赏向日葵花田的最好时节。

    山南细长的公路蜿蜒,黑色小轿车驶进山影,又驶离山阴,一路远去。

    “你为什么哭?”突然有道声音问。

    王哲在前面开车,她和行李一起坐在后座。

    她抬手打开了后车窗。

    若再细看,就见大片的向日葵在轻风中摇曳,花茎挺直,倩影窈窕,花盘紧紧随着日轮缓慢转动,叶片翠绿,花色靓丽。

    她把书本盖在脸上,哭得很小声,尽量不影响别人。

    周围开阔无声,周黑雨恍然见飞机跑道上匍匐着有一只长了翅膀的狮子。

    王哲跟着车队拐弯:“这里看不见,要翻过山才能看到。”

    乘务员上前拦住她。

    她一说这缘由,眼泪又涌出来。

    “我……前天我不知道它们的好,昨天我要上网课,今天我要赶飞机回国。”周黑雨道。

    车队爬过翠绿山丘上铅灰色的道路,黑色的小轿车跟在头车后面。

    周黑雨拿开书本,抹抹眼泪:“抱歉,我忍不住。”

    周黑雨一只耳朵里是地理老师的说话声,另一只耳间是轮胎摩擦地面、摩擦风的“沙沙”声。

    视线和地面的倾角越来越大,这片陆地也越来越遥远,那些陆地上的翠绿的树木、绚烂的花草、陌生的人和汽车渐渐全都看不见了。

    圆形的金轮把狮子的轮廓完全照应出来,镀上一层金光。它忽闪着翅膀,轮廓越来越小,最后融入并消失在太阳的光芒之中。

    -

    “现在?那样就来不及了。”王哲道,“至少要两个小时,他们还要赶去海京开线下会。”

    周黑雨下了飞机,刚睡醒的脑子被冷风一吹,激灵灵忽然清明。

    扎眼一看,满目一定会是深深浅浅、娇艳欲滴,浓郁得像最纯粹的丙烯颜料不要钱似的铺展在画布上,因为太明媚,太夺目,简直刺得你眼睛疼。

    山北金灿灿的向日葵看不见尽头。

    冷风刮得面颊生疼,耳尖也冰冰凉得没知觉。

    周黑雨问王哲:“我们会路过那片向日葵吗?”

    城市缩成细小的一团,包裹着那一片金黄色的疏芳山花海,被掩盖在云层里。

    疏芳山的向日葵花田在夏季最为旺盛,1月是南半球的盛夏。

    她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再回头,那狮子橙黄的眼睛正看着她,很奇怪,明明相隔了这么远,周黑雨却能看清它瞳孔里的纹路。

    她哭了一路,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那么多眼泪。

    夏日清晨的风不热,只是欢快地把人耳边吹得呼啦啦响。



    “没错。”

    陈铭问:“你在墨尔本的时候为什么不去?”

    这道题她粗心写错了。

    周黑雨愣愣地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抿抿唇,眼眶里的泪水凝成水珠落下来。

    他解释道:“再怎么自负的人类,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掌控未来。”

    她此时恨不得能将视线化成实质,穿过这望不透山体,才好看一看山阳面那片金黄的花田。

    太阳,一切的希望,能够刺眼炙热、也能够温和却坚定地铺撒希望,就像现在一样。

    陈铭问:“你很想去疏芳山吗?”

    她手上拿着卷子,带上一只耳机,另一只垂下来挂在胸前。

    周黑雨眼睛里凝了一汪泪水,她抹掉眼泪的时候,那山头已经越来越远了,绿色的树也不再清晰。她又拭泪再看的时候,它已经小得比她的小拇指还低矮了。

    她攀着车窗张望,耳机里的声音将她的视线拽回卷面上。

    她问:“可我没有看到向日葵啊。”

    “看。”前面开车的王哲抬手指了指前方。

    这遗憾简直不能深想,越想就越让人泪流。

    刹那间,巨大的火红日球从灰白色的地平线上跳脱出来,金红色的光芒瞬间越过远处的山脉,金色的光亮一瞬之间铺满地面,把所有的一切映上温暖的金色霞光。

    周黑雨一瞬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一瞬觉得他说的是歪理。可无论如何,当下,她的对遗憾的不甘超越了理智。

    灯火未灭,而天际已白,机场的信号灯在渐趋明亮的黎明一闪一闪。

    周黑雨没见过向日葵,她突然好奇起来,问王哲:“是那座山吗?我们途径的这座。”

    明明这样近,她却与疏芳山错过了,在向日葵最热烈的时节。

    飞机降落在海京国际机场,正是清晨,破晓前夕。

    书上那么多美丽的地方,可当疏芳山近在眼前的时候,她竟然只能看着它的背影与它错过。

    回头看去,一眼就能望到白茫茫的地平线,那里有浅淡的山脉连绵起伏,灰色的防护林轻轻摇曳。

    第二天早上,周黑雨拉着拉杆箱特地从陈漠河的卧室前经过,然而里面没有前一夜人居住的痕迹。

    她觉得奇怪,回头找王哲去看,却发现四下无人。

    她看着太阳,太阳静静的一言不发。

    那道声音又问了一遍:“我是问你为什么哭。”

    然而疏芳山的背影正好伫立在公路的一侧,洒下来青灰的阴影,挡住了所有的人类视线。

    《三步,驯服一只狮子》

    有乘务人员引导人们进入小型客机。

    窗地面倾斜,飞机已经起飞。

    忽然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涌上心头。

    最近的时候,周黑雨与它们似乎就是近在咫尺,她的鼻端似乎已经萦绕了葵花籽暖暖的香气,然而隔着一座望不透的山,他们没有看到彼此。

    周黑雨扭头看去。

    有些机会太新奇,以至于人们就算知道它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也还是攒足了渴望想去看一看。

    “第18题,”地理老师在耳机里说,“选C,不会有人错了吧?很简单啊,只要不粗心,记得南半球夏季是11到1月就行。”

    它像是在等周黑雨,见她与自己对视,抖抖鬃毛,缓缓站起来,走几步,跑起来。

    现在是1月,1月是疏芳山最美丽的时候。

    她睡醒了又                                                开始哭,哭累了又睡过去,如此反复,到最后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地理老师嘚吧嘚吧地讲课,她有错题就低头看看手里的卷子,没有就看着窗户外面发呆。

    可周黑雨只看到了苍翠葱郁的起伏山脉,除了层叠绿意没有其他颜色。

    那灿烂的花朵,大约会从山脚下起始,无边无沿地蔓延开来。

    风中有一点凛冽的凉意,夹杂着树木和泥土的味道。

    离开前一天,周黑雨觉得至少要和陈漠河道个别。但是她找了一圈没发现他的踪影。

    她压了压眼间的泪意,尚且怀着一点希翼问王哲:“我们能从那边花田绕一圈吗?”

    狮子的翅膀拍打着疾风,朝日出的方向飞去。

    耳机里的地理老师像抽风了一样突发感慨:“我们学地理的自然之美,不仅仅是通过考试,得到一个分数。我们要知道这世界上有瑞士的郁金香花海、长白山的雪松林、维多利亚的向日葵花田、横断山脉的高山杜鹃。”

    “这座山就是疏芳山,那一边山麓,大片的平原上有一望无际的向日葵花田。”

    周黑雨抬起红肿的眼睛望过去,一个穿着灰色T恤的中年人,第一眼有点眼熟。

    周黑雨眼角盈着泪花,愣愣地看着他。

    行李箱放在腿边,有时候会因为摇晃碰到小腿,可是周黑雨没有把它挪开。

    周黑雨抽泣着登机,抽泣着被机组人员询问,抽泣着坐下,抽泣着翻开作业,又抽泣着合上。

    她站在宽阔的停机场上的高处。

    她抬手就要解开安全带站起来:“我后悔了,我,我现在后悔了,我现在可以下飞机吗?”

    她哭得小声,但实在太伤心了,简直让人误以为,疏芳山的向日葵,那片从没出现过的地方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身后的海京国际机场灯火阑珊,眼前的东方天际却越来越亮。

    周黑雨没多想:“我,我错过了疏芳山。”

    晚上她有点失眠,干瞪眼瞧了天花板一个小时才睡过去。

    陈铭锐利的眼睛瞧着她,他不需要怎样刻意眼睛里就是一片黑沉沉深不见底:“我只知道人们会延期偿还债务,但我从来不理解,人们还会延期让自己幸福。”

    周黑雨哭着哭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而且,我想着,”她抽了抽鼻子,“我以后还会有漫长的几十年余生,以后,以后会有机会吧?”

    周黑雨低头看去。

    现在是疏芳山最美丽的时候。

    周黑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周黑雨扭头看去。

    周黑雨捂着脸呜咽起来。

    雪白的翅膀一张一合,将它的身躯带地越来越高。

    周黑雨身上发冷,额头却太阳照得暖融融的,心脏的地方忽然烧得发痛。

    从头顶到尾尖绷成一条直线,棕色的锃亮鬃毛在风中飞舞,展开翅膀,羽翼迎风而舞,一跃而起,飞进茫远的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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