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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好不容易抛下了过往一切的阴霾,跟着那只狐狸过上了有人心疼、有人保护、衣食无忧且自由自在的生活。

    在那以后,她去到了另一个世界,遇到了一只虽不知为何,但就是对她千般好的,名叫林双的狐狸。

    却又缓缓消散无踪。

    要不是过来看了一眼,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成年礼竟是一个如此热闹的日子——尽管所有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

    恍惚间,似有人拉着她的手,或只是攥住了那冰凉细瘦的指尖,奔跑在雷雨交加的夜。

    相传,树种有神灵,会守护木族的子子孙孙。

    她想起来了,刚才那一幕,又或者说记忆中的这一天,哪怕早已过了那么久,也依旧烙在她的心底。

    郁铃个子瘦小,可以轻松地穿梭于来回走动的人群之中。

    ……

    “走了走了,晚宴都要开始了,再不走要来不及了……”

    他还说,淅泉山是木族最后的净土了,要是哪天人类敢把那些带爪子的“铁牛”开过来,他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孩子们赶走他们。

    一时之间,山中数百妖灵尽数聚满了郁家老宅的里里外外。

    第二日清晨,她红着双眼,踉踉跄跄走回家中,等待她的只有那个同父异母的大哥郁唐毫不留情的咒骂和踢打。

    她原以为自己什么也不是,弱小又可悲,注定不会被任何人在乎。

    可去过城里的妖精就是得到大家的羡慕,而山里的妖精们也都向往起了外面的世界。

    但她在神树下等了一天,等到暮色笼了天际,等到天光再度洒下,等到熬满了眼中血丝,等到错过了日子,也没有等到谁人记起她的存在。

    下一秒,她只觉一颗心猛地收缩了一下。

    城里的妖精……

    她伸手抹了一把属于那一世自己的眼泪,擦净了刚才还分外模糊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手心攥着无字灵签,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一世的这一天,自己对神树许下的心愿。

    她叫郁铃,是如今木族老族长大儿子膝下那个最不值一提,也最为人所瞧不起的一朵棉花精,一个私生女。

    反正这一次,她不想求这位从未在意过她的“神灵”了。

    可后来,真有族人去了趟外面,回来时顶着一头泛黄的大卷发,穿着一身外头带回来的漂亮衣服,两眼放光、嗓门超大地向大家说起了外面的好。

    “我们是来祈愿的,管她做什么?”

    妖精五百岁成年,如此特殊的日子,应由父母亲人或兄弟姐妹办上一个成年礼,用以祝愿终于长大的孩子未来顺遂无虞。

    也对,她的爷爷,木族的一族之长,今天可是特意为了那位贵客于宅中大摆宴席。

    而这一切,仅仅也只是因为,今早的她没有为他及时奉上用以洗漱的温水,却还敢在他面前哭哭啼啼。

    记忆与现实的画面在此刻交叠起来。

    找不到路的话,就偷偷跟着那位贵客,一定能出去的!

    跪在树下的少女目光怔怔,泪珠忽而毫无预兆地在眼底打起了转。

    身无分文的自己该去哪儿呢?

    郁铃的记忆中,这个分外老旧的宅子里,从来没有哪一日有此刻这样的热闹。

    今日,是她的成年礼。

    盘根错节的高大古木,数千年如一日,遮天蔽日地扎根此处,日日夜夜望着淅泉山妖族传承下一代又一代。

    他说,说什么要不是那些在山外筑起了层层高楼的人类砍伐了太多的山林,妖族也不会衰败到这个地步。

    那是一个女人,她长发银白,生着一张好看得要命的狐媚脸,眉目却是微冷,身上那一袭雾霾蓝的轻纱长裙,似是从天边云雾里裁来的,由内而外皆裹挟

    可真当再次回到这间卧房,才反应过来曾经的自己是真的一无所有,就算扯下床单把除木床桌椅外的全部物件打个包,背到身上都不会嫌重的那种。

    也不知那位贵客在哪儿,究竟是何身份,为什么能让堂堂木族的族长如此重视……

    他说,似乎也就百多年,外面却好像变了天,炼狱似的,没有一点生气。

    她不知此妖是何身份、因何而来,但知木族全族甚至淅泉山所有妖精都将其奉为贵客。

    郁铃这般想着,起身朝那自己本不该前往的地方跑了过去。

    她都有点忘了,当初的自己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把这支灵签挂上了守护全族的神树。

    郁铃想,这世上大概没有比这更悲惨的故事了。

    若非山中结界特殊,修为不够者十有八九迷失其中,根本寻不到出山的路,早不知有多少妖精明知外面的世界规矩更多、自由更少,也要离开此处了。

    可好景不长,也就不到百年的时光,老天便劈下了一道雷,半点道理也不讲地将她劈回了这要命的前世。

    在郁家,在木族,又或是在这妖灵群聚的淅泉山里,所有妖族的孩子都有这样的一天。

    除去可以长久幻化完整人形的妖精外,还有墙边、屋顶忽然多出来的花儿,花边不住徘徊的小小虫鸟,都是来此凑热闹的小妖。

    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份,又或许是因为她天生弱小,郁家上下没有任何人看得起她。

    ——希望成年礼后,我可以慢慢被大家所接纳。

    今夜此处的灵息如此杂乱,没有人在意郁铃的到来,如同上辈子没有人在意她并未到来一样,本该在今日拥有一个成年礼的她,始终都是无人在意的存在。

    天色渐暗,她坐在小小的板凳上沉思了一会儿。

    双眼似被烧灼过一般,粘黏着难以睁开。

    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她特意压低了自己本就低到不能再低的存在感,安安静静躲进人群,又悄悄绕过了管家的视线,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幻回一朵小小的棉花,将自己高高挂起,四下张望起来。

    老实说,一百多年过去了,郁铃也算无忧无虑地重新活了一次,这个世界很多的人和事对她而言都不再重要。

    “一天天跟谁欠了她似的,也不知道想哭给谁看。”

    真正让郁铃在意的,是那个被他们所簇拥的“贵客”。

    郁铃曾经以为自己也会有。

    那是最洁白、最柔软的暖意,抱拥了心底的寒冬。

    记忆中,她在神树之下跪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心灰意冷之时,恰好听闻了那位贵客离开的消息。

    那之后的每一个日夜,她还如从前一样,始终是那个谁都可以践踏一脚的孩子。然后就这样熬到多年以后,熬到熬不下去了,干脆便了断了那不被人需要的一生。

    是那只狐狸告诉她,她值得所有的好,也一定会被人真心相待。

    她以为这一切早已随着某一日的想不开而彻底结束。

    郁铃觉得自己有必要离开这个“家”,下意识想要回来收拾一下行李。

    要不,就去城里好了!

    听说,那些不懂法术的人类可会过日子了。

    他们能乘坐速度比飞鸟还快的各种交通工具,他们能通过一只小小的手机在千里之外与他人随意交流,他们还有不需要耗费灵力就能显像成影的铁盒子,以及许许多多好吃的东西,好看的衣服。

    “我会保护你。”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她竟然在神树下哭鼻子,真是晦气。”

    自己成人礼的那日,也就是今天,淅泉山来了个城里的妖精。

    老管家听了,连连摇头,眼里嘴里,满满都是厌弃。

    那副因饭都吃不饱而无比瘦小身躯,永远穿着姐姐们不要的宽大衣裳,而那不合身的衣衫下,也总是藏着红肿或淤青。

    树荫之下,缓缓流动的灵力好似残阳透过了轻烟,万千枝丫上悬系着的无字灵签随风而响,虫鸣鸟叫间,满是盎然生机。

    丝丝缕缕,皆招摇着随那心脏剧烈跳动,每一寸都撕扯着那如牢笼般紧紧将其束缚的躯壳。

    那一世,她在这个家中当牛做马,经历过太多毫无遮拦的言语羞辱,承受了太多长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来自同辈的恶意,卑贱得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或者说,她并不愿意出现在这里。

    离去的女人仍旧骂骂咧咧地抱怨着什么,随着声音渐行渐远,少女的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

    她的声音那么轻,又那么坚定。

    她望见了不远处盛装的几位堂姐表姐,还有平日里对自己最嗤之以鼻,永远一口一个“小贱种”的哥哥郁唐。

    郁铃站起身来,于指尖凝出一道微弱的白光,揉碎了祈愿的灵签,转身循着记忆走向了自己曾经久住的房子。

    山的外头,是人类的大城市。

    母亲走后,她更是无依无靠,就连站在自己父亲面前都像是一个要债的,全然不知如何面对他眼中的厌恶与排斥。

    那是郁家大宅角落里半间被收拾出来的杂物房,里头连一扇窗都没有,空出来的位置挤得只放得下一张木板床,一副瘸了一脚的矮桌矮凳,一个挤满了衣物和杂物的木头箱子。

    坚定到可以奋不顾身,在那绝望到来之时,用自己所有的力气将她护入怀中。

    就在她上辈子决意逃离尘世之前,时不时还能见到这位管家站在山头,对一些人形都幻化不好的小妖们反复叨念。

    这让她想起了郁家的宅子里,那个胡子花白的狗尾巴草老管家。

    如絮的三魂七魄忽如野草般向外疯狂生长,好似随时会抽身而去。

    痛,是意识恢复的那一刻,如电流般贯入全身的唯一知觉。

    她不该在这里。

    可这都不足以吸引她的视线。

    如万蚁噬骨,恨不得掏空这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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