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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叶清远警惕的喝道。

    漫长又复雪的寒冬里,因整日在田间埋头苦干,还是让他这个细皮嫩肉的读书人,手脚生了冻疮。加上左臂的骨伤,几日下来,身子有些吃不消。

    叶清远环视着今世凉寒依旧的屋宅,却没有了那个相依取暖的故人。

    屋外的脚步声,将他从回忆中生硬的扯回。

    叶清远心口一紧,这个音色他再熟悉不过。

    叶清远规矩的回礼,心想在菜棚苦熬了这几日,太子终于想起他这个人了,此趟定是要为他那篇策论赏封。

    六皇子曾言,大哥谢尧心思单纯,不察人心,易被奸佞所惑,此人若坐帝位,国将不保,民亦难安。

    谢尧打量着叶清远手上的动作,眸色不明,摇首道:“叶公子差矣。”

    那一刻,只有叶清远自己知道,那副在她面前无时无刻不在带着的面具,刹那间,猝然碎裂。

    “草民不知。”他垂首道。

    虽说是个五品小官,但可常伴圣驾,草拟各种制诘、诏令和赦文,而左右国事,所以刚刚上任,便有各路仕子来投,金银钱帛更是取之不竭。

    “而他却不识五谷。”谢尧摇头嗟叹,良久道:“朝廷需要的不是能仕,而是贤仕。”

    鲜红的绸缎褪去,新月似的弯肩微颤着耸进他的怀里,冰凉的玉臂在衣裙落下的那刻,仿佛冷的厉害,迫不及待的环住他燥热的身体。

    谢尧坐在了炭火旁的小几上,一边烘着冻红的双手一边道:“自洪武帝开国以来,淮水以南一直纷争不断,为巩固皇权,太祖父不得已纳各侯女为妃,许封地厚禄,后宫逐渐沦为诸侯权力的角逐之地,外戚干政愈演愈烈,到父皇这一辈,朝中百官的任职,十个里有九个是通过仕族举荐而来……”

    他从叶清远的手上接过那撮被捏剥了皮的种子,温言道:“这是粟种,若是剥了皮,就是废种了。”

    烛光嵌进她琥珀色的美眸,在叶清远的心头燃起了点点星光。

    之后,落在她唇间的每一个深吻都真挚。

    霞光为田野的落雪覆上金红,叶清远乘马车回了淮水城内那处太子为自己安排的小宅里。

    谢尧扶起就要跪下的叶清远,口吻淡漠道:“人活一世,入百行,各司其职,褚国百姓不分五谷之人甚之又甚,若是有罪,孤岂不也是罪子?”

    屋内炭火未燃,寒意入髓,好似爹娘在淮阳给他留下的那处宅院,每到冬日,便如冰窖,鬼来了也要抖上三抖。

    她羞涩中带了些严肃道:“清远,我要让你住最大的宅子,烧最旺的炭火,要让你做全淮阳最有权势的人,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鼠辈高攀不起。”

    叶清远的呼吸猛的屏在肺腔,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又被太子接着言道:“这撮在你眼中扁鄙的劣等谷种,今年却种出了万石粟米,而这些饱满的谷种,却连年亏收,你可知为何?”

    这番话并未直言叶清远的才学,却将他剖析的更加入木三分。

    太子谢尧乃皇后嫡出,又为长子,自出生起,享九州礼拜,皇祠恩祭,集龙凤盛宠于一身。

    翻到一半,身后响起李公公尖细催促的嗓音:“殿下唤你过去,记得净手。”

    叶清远这才颔首道:“草民惭愧,粟乃五谷之首,固民之本,我身为褚国百姓,却五谷不分,还在殿下面前卖弄,擅自揣度殿下心思,草民有罪。”

    叶清远攥着手中那些连封蜡都没开启的信件,颓唐了一日的苦相,终于毫不掩饰的显露。

    当叶清远再次见到这位,前世殁于自己手下的贤明时,心绪有些复杂。

    与如今投靠太子的境遇相比,实在云泥之别。

    ……

    六皇子谢廷的贴身婢子,

    “谷种能否丰收,不在种子,而在土壤。”

    ……

    “但说无妨。”

    叶清远不敢抬眸,他自然知道谢尧话里的深意,褚国疆土之广,能人贤士取之不竭,像他这种有些学问又爱自作聪明的秀才更是数不胜数,犹如粟种。

    叶清远一怔,他那里知道种子不能剥皮,忙要解释,却被太子宽慰道:“我知你是读书人,不识五谷也正常,就连孤,也是自来淮水以后,才认识这粟种。”

    “清远来了,过来帮孤瞧瞧这两撮种子里哪一撮来年能够大丰收?”

    这番话,让他突然想抬眸看一看这位年轻的储君此刻的神情。

    就是这样一位集大学大智的贤储,却在上一世,被叶清远和六皇子密谋害死于几年之后的关中之乱。

    “叶清远,我看过你的策论,你提出的科举改良之策,实乃良计,但你却不知,为何科举之路如此维艰,陛下却仍在坚持?”

    那是他们二人的新婚之夜。

    回去的路上,叶清远的心绪有些微妙,这个太子的脾性似乎与六皇子口中转述的有些不同。

    他前世的记忆中,并没有与太子有过多的接触,都是通过六皇子的转述,才对此人有过浅薄的了解。

    叶清远自被东宫之人接来,就与太子一起在这淮水的寒冬里,陪着当地的百姓腌萝卜、腌腊肉,翻选来年的种子。

    谢尧免了他的礼,招呼他过去。

    《负春宵(双重生)》最快更新 [lw77]

    刚下马车,便从早已等在门口的信童手中接过了多封被退回的信件。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公子明日还送吗?”信童嘴里叼着根草秆,不耐烦的问道。

    只见这位身份尊贵的太子,只是随意披了一件百姓为表心意而亲手为他缝制的一件棉氅,棉氅所用的麻布料子与他里面着的金线蟒裘格格不入,却被他穿出了别样的黔贵。

    朝堂之事愣是一字未提,太子也并未允他一官半职,仅仅让他有了居所,足了衣食炭火。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皇权逐步瓦解于中原各仕族手中,所以陛下要通过科举,选拔自己的忠良,科举制度改良固然重要,但笼络仕族为陛下所用,才是本源。”

    圣上拜三贤为太子师,张通、刘温、司马道。

    在那间寒冬的陋室里,颤抖而炽烈,仿佛夏日已至。

    进了屋,他默然地坐在堂厅的案桌前,一封封打开那些写给江赭的信。

    而今日一交,叶清远反而觉得,谢尧不仅极善洞察人心,还能知人善任,剖析朝事鞭辟入里,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拥有六皇子所没有的圣子之心。

    “他在提点我。”谢尧道,“李公公,如果一个人父母早亡,得亲眷收留,而恰巧这个亲眷无子,只有二女,换作是你,家中劳作,可要帮衬?”

    张通乃当朝儒学大家,明礼通哲,曾辅两代明君,刘温乃褚国谋士,曾以一张嘴平边境三国之乱,被百臣封为“师尚父”,而司马道乃三军之帅,不过而立之年,骑射、兵法、武学皆为万中翘楚。

    李公公这才犹疑道:“奴只知这霜寒天里,叶公子挽袖三寸,想必是个不怕冷的,可咱家又见他生了冻疮,刚好露在那三寸之外,这……奴有些看不懂了。”

    一道人影伫在了门外,“奴是六皇子的人。”

    他麻利的净了手,故意挽了挽衣袖,露出了双手的几处冻疮,朝太子所在的菜棚而去。

    见太子于乡陌田间,着常衣,搭棚而坐,与民共务冬日农事,皆叹储君贤明,细察民生。

    他吸了一口冬日黄昏的冷气,倔强道:“还送。”

    叶清远在手心哈了口气,擎着那只伤臂,用生了冻疮的右手,继续耐心的将晾晒了几日的萝卜条挨个翻面。

    简棚里烧了炭火,但仍扛不住簌簌寒风的阴冷,日头就快落山,将谢尧的袍角染成金色,落在叶清远的眸底,他不再言语,耐心的听着。

    他揽着她抖若筛糠的腰肢,吐息却开始灼热,“姌姌,我有个取暖的办法,你要不要试试?”

    太子大驾淮水之南,关中三地百姓弃农瞻之,万人空巷。www.xinghua.me

    “奴不敢评。”

    想到前世投靠六皇子时,甫一落座,叶清远就得了个翰林院学士的职位。

    冬雪覆来,田间地头又拢上一层白霭。

    江赭穿着喜服缩在他的怀中,牙齿发颤道:“你……你小子是只熊吗?要在这冰窟中冬眠?”

    此刻两撮谷种堆在自己面前,先不说能不能看出区别,就连谷物的种类,他都讲不出。

    她来的第一日,还未来得及置办棉被炭炉,夜里的二人便将就在那床薄毯中,相拥而眠。

    “那是自然,养恩大于天,既然养父膝下无子,那我自要承担子之责。”

    叶清远覆在她腰间的手掌,挪移到喜服的束绦上,在她慌乱的眸光中扯开。

    叶清远虽说出身贫苦,父母早亡,寄宿于舅舅家十几年,但舅母慈爱,只让他一心读书,从未让他沾过农活,虽说满腹经纶,却不识五谷。

    她竟是连看都不屑。

    而谢尧在将叶清远打发走后,却对身旁的李公公不深不浅的问了一句:“你向来善作伯乐,说说这位叶公子。”

    可太子既然问了,即便不识,也要说出些门道。www.qingshuang.me

    于是他佯装仔细的翻捡,甚至掐掉了谷种红褐色的外皮观察其内,良久后言道:“单看两撮种子,左边的要比右边的颗粒更大也更饱满,想必产量也更足……淮南的谷产向来比淮北丰余,殿下是想再抬一抬这一带粮食的赋收?”

    可前世的江赭却在及笄礼后,身着金钗喜服,背了一包袱的银票,只身踏进了他的那所破宅。

    不过最终,还是因羞愧而一直俯首着。

    而太子要寻的却是那方能将劣种,种出万石收成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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