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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里长街,乐声鼎沸,花光满路,鱼龙灯舞,花夕佳节,情人相牵。

    岑夫人面露异色,喝道:“哼!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来人呐!擒妖女者重重有赏!”

    越涯点头,“梦境循环无终,她被困在……不对,她在梦中早与崔凭成了夫妻,恩爱美满,也许是她自己甘愿沉沦的。”

    不速之客造访,阿湘脸色一瞬惨白,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呼便已被越涯捂住嘴逼到了角落,掉落的碗盏被叶逐尘稳稳接住,不曾惊动任何人。

    从伉俪情深到离心相厌,爱意不存,这便是那只妖收取的代价吗?

    叶逐尘见她醒来,好奇问道:“你都看见什么了?可有线索?”

    越涯心中了然,继续问道:“那她们可有清醒的时候?”

    “良缘?”越涯喃喃自语。

    “谢不闻!”

    月下忽有蝴蝶翩翩而来,其后跟着一风神俊雅的白衣书生,岑毓宁眼中的离愁怨憎顷刻便如烟消散,她软声唤:“崔郎。”

    越涯把叶逐尘推了出去,“你与阿湘同去,把流火萤带回来,在客栈等我。”
    门外二人渐渐逼近,越涯径直开了门,阿湘暴露在日光下。

    差一点被岑毓宁当街掐死的人不是谢不闻,而是崔凭,他束发的白色绸带恰巧遮住了眼睛。

    “叶逐尘,我入梦一探,你就在这里守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自此以后,小姐的身体越来越差,很快便连人也认不清了,但却一直记得要去见崔公子,还常说山神已经实现了她的心愿。”

    越涯不再逗留,踏风离去。追踪符已生效,她要去看看那些无辜受害的少女,或许会有新的线索。

    越涯回首望去,谢不闻正自火树银花中缓缓走来,唇畔含笑,青衣从风,如流云飞卷,手里还提着一盏玉兔抱月灯。

    阿湘几乎要哭出来,正欲夺门而出,却听见院外传来了岑氏夫妇激烈的争吵,她的手悬在半空,无助地看向身后二人。

    岑老爷捂着心口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咳嗽之猛烈似要将肝肺都吐出来,形销骨立,眼窝凹陷,皱纹如壑,憔悴枯槁,是气血大亏之状,暮气沉沉,压不住那身锦缎华袍。

    地面结霜的刹那,不必越涯多费口舌,他们便已落荒而逃,只剩那夫妇二人在原地气急败坏。

    “无夜无明怏着他……”

    在山神庙中悉心爱护妻子之人怎会在一夕之间性情大变?

    岑夫人一见她便高声叱骂:“你不好好照顾小姐,又想出去躲懒?你这小蹄子真是愈发不安分了!”

    青衣白绸自余光中晃过,她呼吸一滞。

    “我早同你说过,这批白梅酿不要走水路,如今船沉人伤,交不了货,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银子!”岑夫人神情怨毒,仿佛对面站的是有血海深仇之人。

    如此来来去去,日复一日,不见白昼骄阳,只有静夜孤月。这便是岑毓宁所说的心愿已了。

    岑老爷极不耐烦地甩脱了她的手,任由她倒在地上撞破了额角,置若罔闻。

    烟霞杳杳,暮云渐收,春树黛山将要被浓重的苍蓝覆盖,日夜更替之际,唯有星辰寒芒与人间灯火相映。

    越涯皱眉,转头问阿湘:“他们一直感情不和吗?”

    谢不闻的话似惊雷在越涯脑海中炸响,她忙道:“你阿姐是不是已有心上人,且还在山神庙里求过姻缘?”

    银红烟罗绣帐半撩,岑毓宁正躺在床榻上,柳眉频蹙,双目紧闭,可嘴里却还断断续续唱着哀戚曲词,似沉幽梦。

    “好。”

    越涯冷冷道:“她令你家小姐变得这般不人不鬼,怎能算是‘救’?”

    *

    越涯微恼:“你不在客栈待着,乱跑什么?”

    二人执手缴红泪,抚琴鼓瑟,作画吟诗,煮茶弈棋,风月无边。兰麝盈袖,眉眼情浓,书生随蝶迷花下,芙蓉帐暖度春宵,不知今夕何夕。

    越涯的面具泛着幽幽冷光,更显得她眸光凌厉,阿湘抖如筛糠,拼命摆手。

    阿湘的视线慢慢挪到岑毓宁身上,努力回想着事情的始末。

    越涯嗤笑:“兴风作浪?早知如此,在尧山时便该让你们尝尝烈火焚身之痛。”

    粉耳玉兔眼睛灵动,怀中纸月盈光,其上写有一行小字: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钱不够住店,叫人赶出来了。”他侧身露出了背后的包袱和玄伞,似含委屈,“我恰巧遇到了崔公子,听他说今日是花夕节,若是能与心上人一起燃灯祈福,来日定能如愿以偿,便随他走了一段。”

    越涯心窍忽明,既然岑毓宁不愿醒来,那她入梦便是。

    满头珠翠的锦衣女子死死掐着地上青影的脖颈,尖利发黑的指甲几要嵌进血肉,鬓发散乱下垂,看不清她的面容。

    崔凭面色青紫,满目惊恐,大口大口喘着气,颈间三道抓痕正在往外渗血。

    《剑蒙尘》

    “神医救过小姐两次了,她怎么可能害人?”阿湘茫然不解。

    岑毓宁始终重复唱着相同的戏词,由爱生忧,长梦不醒。

    缥缈凄凉的婉转戏声透过厚重锦帘自小轩窗中飘出,连路过的飞鸟听了都要多几分愁容。

    临近同福客栈,纷纷攘攘的人群中忽而爆发出阵阵尖叫,百姓如受惊鸟兽四散奔逃,将越涯撞得身子一歪。

    二人悄然绕到门前,恰逢阿湘端着一口未动的饭菜开门出来。

    越涯探身,眯眼从细窄门缝往外看,叶逐尘也凑了过来。

    “阿姐确有心上人,可那人不喜欢她。我不忍她伤心,才同她说山神庙可以求姻缘,但我不知她究竟有没有去求。”

    “如果你执意要带她去找所谓神医的话,便会如此,你现在回去阻止你阿爹应该还来得及。”

    云雨相亲,梦中虚诳。

    世间唯有情字难解。

    屋门重掩,日光被阻隔在外,室内再度陷入昏暗,只有残烛摇光。

    越涯问:“你家小姐是何时开始生病的?在那之前她可有去过尧山?”

    “我记得那天是花朝节,二月十二。小姐原是约了崔公子去郊外踏青的,可迟迟不见人来,她又听说尧山山神庙祈愿很灵,便想去为崔公子求个好前程,盼他高中状元,能早日得到老爷和夫人的认可。”

    阿湘奇道:“姑娘难道是神仙么?”

    这一次,越涯看清了,这发狂失神的女子正是岑毓宁!

    越涯语气不善:“我问,你答。若有半句虚言,我保证你再见不到你阿姐。”

    越涯踮脚凌空而起,俯视着乱作一团的岑府众人,杏眼一弯:“就凭你们?”

    他辨清越涯的方位,欢喜地将玉兔灯递到了她面前,“阿涯,送你的。”

    谢不闻伸手摸索,越涯沉叹一声,抓住了他的手腕,“找什么?”

    “又是你兴风作浪!”

    冷月如钩,停云泛红,长风送来了女子的叹息声。循声而望,美人临窗剪烛花,伤情热泪如雨落,一案丹青画不成。

    她用定身咒制住了已经开始邪化的岑毓宁,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虚惊一场。

    崔凭向她奔来,行至门前,又抬手拂去一身寒凉夜露才拥她入怀,柔情似水。

    阿湘面上浮现出不安,“那我阿姐也会变成这样吗?”

    “有!但清醒的时候并不多,时早时晚。”

    阿湘摇头,“老爷和夫人以前感情很好的,出行都手挽着手,连裁衣制鞋这等小事夫人都亲力亲为。夫人性子虽然有些强势,但老爷从来都是温言细语地哄着,没有动过手。自小姐出事后,夫人受了刺激,性情越来越偏激,动辄打骂下人,斥责老爷也是常有的事。”

    越涯席地而坐,抬手掐诀,开始默念魂梦引,神识离体,钻入了岑毓宁昏沉的梦境。

    阿湘目光震颤,唯唯诺诺地点头,这才有了喘息之机。

    “娘子久等了。”

    越涯抽离神识,长舒了一口气,约莫那些含笑而死的少女皆是如此,因爱失魂,深陷幻梦,不觉春秋更迭,无感生机流逝。

    叶逐尘讶然:“也就是说,那神医专门迫害在庙里求姻缘的女子!莫不是自己爱而不得才为难旁人?”

    “阿涯,是你唤我吗?”

    “我们进山没多久便到了山神庙,里面很冷清,小姐让我在门外守着,我只隐约听到她说了前程良缘之类的话,后来我不知怎的就睡着了,醒来时小姐已经出来了。她平日一向温柔和顺,可回去的路上她一句话也不说,我以为她是气我偷懒贪睡,便没敢多问。”

    越涯抬脚飞踹,那女子轰然仰倒,却像不知疼痛似的迅速翻身爬起,再度欺身而上。

    末字笔墨尚未干透,顺着纸纹悠悠洇开,似蕴有诉不尽的缱绻情思。

    越涯匆忙向前奔去,心中忐忑。

    “人有天、地、命三魂,七魄皆系于命魂。如今她丢了命魂,七魄随时都会溃散,魄散则魂飞,到时天地二魂亦保不住。再者,她是被阴邪之阵强留在人间的,早晚会变成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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