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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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理由相信，没去过的也很好，比如，火星。”

    这个表演对于磐来说有点抽象，他不解地看着小李。

    他反问道：“那你比较喜欢哪里？合肥还是慕尼黑？”

    吉普车上路，Kelly开车，于磐在副驾驶，李朝闻被夹在两人中间的小孩座上，听他俩叽里咕噜说冰岛语。

    晚餐本来是到酒店吃的，但小李饿了，就在餐车买了个小汉堡吃。

    “今天这个洞光线很棒喔，比我去年去过的都棒。”于磐回头对李朝闻说。

    大自然是最有天赋的艺术家，近处的蓝更深邃，远处的则清澈明亮，交叠的蓝色显出完美的层次感，天光一闪，影子如水奔流。

    当人发现海底的冰川时，它已经存在了数亿年。

    他们到了一个朝天的洞口，四壁折射出碧蓝的光，那是未经污染的海洋的颜色。冰的褶皱是浪花的形状，而仰天望去的人们，像被冰冻在海底的鱼。

    “假装你能让水流起来，趁现在没有别人！”小李兴高采烈地把他固定在镜头一角。

    往常带团，于磐都是自己坐车里休息，如果不是小李在，他才懒得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连中间的空气都尬得无处可逃。

    “噢。”

    团友们都是一家或一组过去的，于磐这次没抗拒拍照，自觉地跟着小李。

    “不好说。”

    他还以为蓝冰洞像草帽山、间歇泉一样，是个固定的景点。

    就算这些都可以忽略，他们之间，还是隔着一条说不清道不明的鸿沟。

    啊啊啊于磐你滚呐！小李很想隔着厕所门踹他一脚。

    四目相望的瞬间，于磐心尖发颤。

    “我上厕所，你挡门了。”

    “我会啊。我住的地方穷乡僻壤，根本没饭店，我跟室友轮流做饭。”

    Kelly捕捉到了这种微妙，她看着李朝闻，脸上挂着特别夸张的、西方人特有的假笑：“Are we gonna go? {我们要走了吗？}”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于磐喟然长叹：“哎，据说下个世纪，冰岛的冰川会全部融化。”

    Kelly让大家抓紧冰楼梯两端的绳索，一步步地往地下挪。

    就像他把密不透风的生活，偷偷戳了一个孔，原本只想深呼吸几口，却看见那层无处不在的罩子外面，有这样一个人。

    “那你今年没来过？”小李踩下一个冰台阶，又很贴心地回头扶一下德国叔叔Joseph，老人走了这么远，已经有点累了。

    有点像绑架。

    “Oh Gosh!” 于磐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却不自知，差点崴到脚。

    冰洞里队伍众多，但只有一个位置是最适合打卡留念的，为节省时间，那里有一位大叔专门负责给游客拍照。

    于磐听小李津津乐道，不自觉地微笑着：“你和他们相处得很好？”

    他希望，他们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德国小姐姐做的最难吃，哕，煎个鱼一点调料都不放的。”小李又啃一口面包。

    这实时同声传译器怎么还没发明出来啊？李朝闻想。

    “Alex！”曾经跟他同事的Kelly对此感到惊讶。

    李朝闻的字典里好像没有“融入”和“适应”这两个词，他生来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让他随机降临到地球某地，只要没有天灾人祸，他都能自得其乐地活着，当然，太平洋中央不算。

    听起来其乐融融，其实吧，小李从实验室回来就只想躺在床上，基本不参加集体活动；孟加拉大哥有洁癖，如果有人碗没刷干净，他就在群里骂人；肯尼亚大姐带着个小婴儿住在宿舍，经常找人借现金；黑人老哥人热情，但偶尔半夜放很大声的摇滚乐……

    《冰岛没有悬崖》

    “冰岛应该没有啦，五欧不知道够不够洗照片。”于磐冷笑。

    到了。折磨终于结束。

    于磐逆着光往上看，李朝闻戴着橙色的头盔，露出一点棕色的小卷毛，皮肤在蓝光映衬下显得吹弹可破。

    “你还会做饭？”于磐有点惊讶，他觉得小李连收拾屋子都懒得，怎么可能自己做饭。

    于磐正好乐得不回答这个问题。

    两个人相视而笑。

    今天有浓雾，加之太阳快要落山，看不见一点远山的影子，仿佛身处一马平川的大平原。

    除了那位170的黑人老哥之外，还有两个孟加拉人、一个肯尼亚人、一个德国人。

    奇怪的感觉爬上脊背，李朝闻浑身酥酥麻麻的。

    李朝闻总结道：“如果不算你好、再见、谢谢你，那我跟他们在一起一年，也没有跟你一天讲的话多。”

    怎么看怎么像要表白。

    用游客自己的手机。

    你是向导，你问我干嘛啊？

    没什么可聊的。

    如果复活的精灵王子                                                能把云彩当烟抽，也能消除瀑布的封印，让它不分四季地奔流，就足以说明他的神力。

    作旅行团领队需要一定的冰岛语成绩，所以于磐在语言班毕业之前，当过寻找蓝冰洞的专门向导。

    大部分情况下，面无表情是文艺片男主的标配。

    心有灵犀，于磐接话道：“一个小时等于五年喔？”

    这次说完真心话，小李没脸红，他坦然地望向于磐。

    小李咀嚼的动作突然停滞，他抬眼看看于磐，叹了口气：

    “每年都不一样吗？”小李问。

    小李在德国的宿舍，每层楼都有个公用厨房，他和其他五个室友一起用，平时都是自己吃自己的，周末会轮流做饭，聚一起吃。

    好在背景确实美轮美奂，一个蓝冰形成的小型峡谷。

    “诶？这是什么？”他一转身，是一个冰瀑布，湍急的水流突然被冰冻住，像灾难电影里的瞬间定格。

    他到底搂不搂？

    小李掸下冰壁上一层新雪，感慨说：“所以每次去一个蓝冰洞，都是最后一次去。”

    这个高度，于磐伸平手臂刚好在他腰间，小李也感觉到，那人的手搭在了他背上，力道很轻，像一片羽毛从皮肤上擦过。

    小李被弄得很不好意思，低低头轻轻推了于磐一把：“你……干嘛？”

    “嗯！比我煎的肉香太多了！”

    他们一行人像地质勘探队一样，踏着冰爪走了很久，才见到地下洞穴的入口。

    李朝闻欲哭无泪。

    小李思忖了片刻，答曰：“合肥很好，慕尼黑也很好，我觉得我呆过的地方都不错。”

    于磐用最通俗的说法解释道：“蓝冰洞是夏天，冰化了，把冰川切割出地下通道，然后冬天又冻住形成的啦。今年和去年的都不同位置。”

    在冰岛重逢是再合适不过的。

    此刻李朝闻已经打开了摄像机，笑吟吟地“采访”他。

    “Watch out, guys! {大家小心！}”于磐拍拍裤腿，朝队尾喊道。

    李朝闻捧腹大笑，也不管自己还在录像，指着他说：“哈哈哈哈啊，我就知道你说这个！”

    小李脑海里，剧本像蜘蛛织网一样，慢慢丰满起来。

    “那如果活到下个世纪，你想搬去哪里生活？”小李说。

    “好，就这样别笑！”

    那地方有块台阶状的大理石，专为拍照搬进来的，两个人站有点太挤，李朝闻就自己站上去。

    于磐还真没想过离开。

    “那个孟加拉大哥做鸡腿很好吃，不知道他用的什么香料。”小李啃一口肉饼。

    李朝闻想起“精灵王子”的故事，从于磐手里拿回摄像机，又指挥他去那瀑布面前“施法”。

    DIY汉堡里夹着滋啦滋啦的现煎肉饼排，面包皮是全麦的，烤得喷香四溢，除此之外还有小李为了装饰而放进去的西红柿，和一块小得可怜的生菜。

    “Not yet. {还没有或译作 还不是。}”于磐拍拍Kelly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走到小李面前。

    冰岛是他人生的省略号，小说里最后一个字符那种，只有六个点，但蕴藉无穷。

    难以想象冰洞形成的刹那，是多么惊心动魄的美。

    小李没曾想，这个冰岛大叔的拍照技术也是不敢恭维，仰角大到像在拍雕塑，不过这次差点被切出画外的是于磐。

    “蓝冰洞”果然名不虚传，冰面深处是鲜艳的湖蓝，表层被透明冰盖上了薄纱，像是凝固的海底世界。

    于磐想过，如果他长眠于冰山，百年后，□□会随着冰岛的消失融入大海，他将再次失去故乡，再次漂泊、流浪。

    他望向镜头，眨了眨眼说：“火星。”

    “但凡这里不是冰岛，这地方肯定要围起来收费，一张照片五欧的那种。”李朝闻小声吐槽，他在西班牙就见过这种事。

    管他呢，李朝闻不想再磨叽了，他猛地抬起胳膊，狠狠地勾住于磐的肩膀。

    

    因为理论上，领队把团员交给向导，就不用再跟着进蓝冰洞了。

    于磐轻声笑，他虚扶着小李怕他摔跤，又怕他把摄像机弄掉，干脆拿过来放自己兜里。

    “什么剧情啊？”于磐问。

    开朗活泼的他在慕尼黑，没有知心朋友。

    真是奇怪，一般人的回应不应该是“那这边风景太可惜了”、“我们得对抗全球变暖”之类的吗，他的思路怎么总能另辟蹊径？于磐摇着头笑，潜台词是真拿你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