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琴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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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她穿越了。

    结果这些问题在自己一梦醒来迎刃而解——其实是不需要，也没机会再解决了。

    宋照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屏风作揖：“在下愿意一试。”

    这一切都荒谬离谱得不可思议，但当宋照里从那个空旷又破旧的屋子里醒来时，当她大力掐了自己一把大腿里侧的肉但被痛得龇牙咧嘴时，当她饿得实在受不了不得已外出觅食时，她半是无奈半是被迫地接受了现实。

    这次添香                                                阁的单子，估计也是看在她是城中要价最低的匠人才得来的，所以并不能赚到很多钱。

    水墨屏风后的那人，端坐在桌案前，柔顺的青丝披身而下，自然垂落在地板上，窈窕的身形也被隐没在水墨屏风后的玛瑙珠串中。他的手指修长，矜持又游刃有余地勾弦，如清澈泉水般的琴音缓缓流泻而出。

    世间万事，各有相通。琴音若是单调不变，即使是最擅琴的人来弹奏也只会使人昏昏欲睡。可若是加上一点花样，听者便会觉得不同。

    铲刀下落。

    屏风后的人沉吟，好似在思索着什么东西。半晌，琴音又起。

    宋照里长长叹出一口气。

    上刷，下抹，平推，往复。

    那边的琴声又起。宋照里在刷墙的间隙，不禁盘算起自己店铺的用度来。

    宋照里的手腕微动，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已经刷好的墙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脑中溜过去。屏风后传来指节叩击桌案的声音，她于是回头看他。

    那人的身子被屏风挡得严严实实，除了隐约模糊的身体轮廓，只露出了一角飘逸在外的银灰色丝织衣袍。

    宋照里被这风难得吹清醒了些，被香气糊住的混沌脑子也顿时清明了。她抬脚走进屋内，风迎着她的面纱而过，隐隐勾勒出脸部的轮廓。

    “铮——”

    入不敷出，入不敷出啊！

    宋照里的思绪被屋内乍然响起的古琴声打断，她才意识到，屋子内里，朱红木的水墨山水屏风后，还有一个人在。

    她扎起袖口，干脆利落地挽起了衣袖，仰起头，下颌和脖颈构成了一道优美流畅的曲线，面纱末端安静地垂落在瘦削的锁骨上，盖住了几缕乌发。

    那人指尖点拨琴弦，发出声响：“世人大多为此奔波。”

    长天城。

    长天城，不夜城；添香阁，销魂窟。

    宋照里本是某大学涂料工程专业的一名学生。涂料工程专业，听上去很高端，与化学行业相关，研究涂料的成分，开发新型涂料等内容，其实只是个粉饰门面的说法。

    屏风后传来男子的声音，他停下了弹奏。他的声音是比琴声更清润的音色，隔着半个屋子，徐徐传来。

    “娘子为何愁眉不展？”

    赚钱好难，即将揭不开锅。

    这个行当，在现代社会，有一个很接地气又通俗易懂的名字。

    铲刀下落。

    当初盘下这个店面就花光了大半积蓄，即使它处于这座城池的边缘。

    宋照里在墙的最高位置，拿起了铲刀开始粉刷。

    宋照里一路低着头，走到了一处没有东西堆放的角落，将木桶放在光滑干净的地板上，然后便拿出了几把铲刀，开始搅和木桶里的白色粉浆。

    天色欲暗，日光已有半数隐去云层高山后，只余留金色一线在抹在天际。

    只见他将手规矩地放在腿上，然后微微弯腰，向她拜身。

    开门的侍者向她欠身，道：“辛苦宋师傅了。”

    思绪万千，她已经刷完了一整面墙。由于工艺的限制，墙面不是现代的那种纯白，而是一种参杂了杂质的亮灰白色。

    他此时也停了奏琴，视线似乎隔着屏风，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古琴弦动。

    宋照里笑了笑，礼貌说道：“公子这样说是没错。”

    没有意料之中的浓烈香粉气息，屋子的门甫一被轻轻打开，便从中透出了几缕冷冽的凉风。

    《你家需要刮大白吗（女尊）》

    她提着木桶，沿着棕木阶梯步步而上，青灰的衣裙下摆随着脚步晃动，她在仿若迷宫般的三楼不紧不慢地左转右转，终停下了脚步。

    这真的是个大问题。

    原是清丽美妙的音色。

    朴实无华到极点的布置——其实店里根本什么也没有，有几只木桶装着粉料，两把铲子以及其他的零零碎碎。在店铺的大门正中，有一块方方正正的木料，用白浆刷上去，当做是铺子的匾额。

    这里是长天城最负盛名的青楼。夜间真是热闹的时候，此时中央大厅歌一曲，酒一杯。楼下传来了各色人的欢笑声，推杯换盏，左拥右抱，箫笛阵阵，琴瑟弦动，此时混在一起，倒显得浊乱不堪，叫人觉得烦躁。

    “长天城的人皆爱花，我也不例外。不知娘子是否有这般手艺，为我在墙上多添上几枝玉茗花呢？”

    宋照里听见他的叹气声，零星说了几句话，一概消散在大堂中央的喧闹中。

    没错，她是长天城里最近才显露出名气的刷墙师傅。

    他欠了欠身，宋照里也微微向他点点头，然后二人又默不作声地继续着自己手中的事。

    目前的钱勉强能维持基本的生存需求。现在是冬季，又没办法开垦土地去自己种田，她只能去买粮食吃。

    这一次，宋照里能听出来这是一首极简单的曲子。无甚起伏，平平淡淡，没有什么高深的技巧，只遵循着基本的曲调慢慢弹奏，听久了便觉得无聊。

    ——刮大白。

    她没多在意，晃了晃脑袋将注意力集中在手头上的事情。她将粉浆和好之后，去了外间将几个敦实平整的木桩子搬进屋里，层层叠上去，形成了一个阶梯。她抬脚踩了踩，觉得稳当之后，又迈上去另一只脚。

    她最一开始找原料的时候便费尽周折，长天城里鲜有的几个同行也不太乐意告诉她。她自己一点一点地询问和摸索，在半个月中才备齐所需的东西。

    她这个专业，在现代社会，可以说是毫无前景可言。在报考大学时，受了别人的算计，被这个专业录取。她本来打算着毕业以后出国去进修室内设计或建筑相关的专业，以此来补充自己的不足。现在看来，这个专业，至少给自己留下了一门可以吃饭的本领。

    这一句话直接让宋照里灵光一现——她终于想到了一条好的出路。思及此，她有些兴奋地从台阶上跳下来，想要收拾东西立刻回到铺子时，却发现自己忘了回应出声的人。

    左划，右抹，匀实，斜勾。

    她迅速收拾好东西，在出门那一刻，有侍从迎面进入了屋内，对着那人说道：“袁二小姐来了，阁主让您过去弹琴。”

    她斟酌着字句，如前几日一般，又补充了几句：“若是公子现下方便，劳请让我进去。”

    后来，琴声陡变，曲调慢慢开始发生变化，时而舒缓如流水，时而激昂如战鼓。即使她不回头，也能想到那手指在弦上灵活翻飞的场景。

    她经营着一家装修店，到了今天正好是一个月。铺子里冷冷清清，平时基本上没什么人过来。

    是的，宋照里是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人。

    宋照里抬眼，缓缓放下手中的铲子，似有所悟。

    古琴弦动。

    宋照里耳朵里尽是如玉珠落盘般空灵之音，奏琴者像是跟着她的节奏一般扫着琴弦。她背对着那人，不动声色地挑眉，手上的动作不停。

    宋照里“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她拿起铲子在木桶里慢慢搅和，将粉浆拌匀。

    “那您的活计要难干了。新人在这里没有什么门路和交情，生意会很难做的。”

    然后便端着一盘子的瓶瓶罐罐，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宋照里不禁转身看去。

    宋照里没想到他会开口问这个，怔了一下，旋即开口道：“担忧生计而已。”

    “在下是楼里请来的宋师傅，来给各位公子刷墙的。”

    “从前为添香阁修葺墙壁的是城西的徐娘，娘子是新来的吗？”那人又问道。

    宋照里面上不显，拿着刷子的手都很稳，心里盘算着，但心态却越来越崩。

    宋照里回答：“来到长天城一月有余。”

    入拍，黄钟调，变徵声，双弹。

    搯撮三声，散音，抹挑，落指吟。

    在穿越之前，她还在和室友们一起庆祝自己的22岁生日，还在心烦如何搪塞辅导员自己没有着落的就业问题，还在和闺蜜梁烟树商议着出国留学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在添香阁独有的馥郁的馨香气中，抬手敲了敲门。

    她又叹了口气，正要拿着木桶去刷另一面墙时，屋子里忽然有人开口：

    她的声音刚落，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外面的杂音皆被隔绝，一时间屋子里寂静非常，不同于外面的冷香飘散在空气中，将来人团团包裹。

    此时正是寒冬，白昼的时间越来越短。宋照里走在斜阳日暮中，穿过如织人群，在一座灯火辉煌的小楼前停下，拿出符牌交予门口的小厮，得到允许后便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