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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至阁楼前,有个小童守在门口。

    她盯着自己这个继女,生了一张美貌又柔弱的脸,就算在暗室中也似颗明珠难以遮掩其粲然夺目的光华,原本以为是个娇女郎,然而这一年多相处下来才发现,她看似好拿捏,实则根本找不到机会。

    “事还未定,怎么就如此慌张!”她有些严厉又好似宠溺地斥责了一句。

    楚王妃定了定心神,抬起下巴,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审视继女:“你已年满十七,我作为你母亲,该好生给你找个郎君了,否则长安城里的夫人们还以为我不待见你。”

    马车停在楚王府侧门,门口早有下人接了信候在一旁等着女郎回来。

    姜从珚的车队顺利进城,穿过横贯长安的玄阳大街和热闹的里坊,最终抵达宫城附近的楚王府。

    屋里没开窗,幔帐悬垂,光线有些昏暗,四周静悄悄的,地毯上乱七八糟地摆放着许多酒壶,矮榻上的小几也被掀翻在地,酒水四流。

    话是这样,姜从珚心里却开始考虑起嫁人的事来。

    一个十六七岁身穿彩衣华服的女孩儿不顾宫人的阻拦,反手推开她们闯进殿内,身后还跟着一群焦急惶恐的侍从。

    似是察觉到有人来,他缓缓撑开眼皮,先看到垂到地上的一角青碧色莲纹披帛,然后是繁复的绛碧色裙摆,意识到什么,勉强用手肘支起上半身,艰难勾起脖子朝姜从珚斜斜看过来。

    楚王脸色一怔,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她是谁,点点头,语调缓慢悠长,“哦~是珚儿呀。”

    小童骤然见到家中女郎,愣在了原地,被兕子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忙道:“女郎回来了!主君在,在里面,只是……”

    “多谢夫人记挂。”姜从珚漫不经心地应着。

    “你来……嗝、干什么呀!”楚王又问。

    她说得有理有据,声音又平和宁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楚王妃想挑个刺儿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她年约三十,雪肤花貌,一双媚眸妩媚多情,正是宫里最受梁帝宠爱的妃嫔,赵贵妃。

    有人当着她的面问,“莫不因为你是继母,凉州侯便不喜你挑的郎君吧!”还有的人说,“你也是她的母亲,对顺安郡主的婚事竟做不得主?”如此明晃晃的嘲讽,真真气煞她也!

    适应了会儿,姜从珚提起裙摆跨进门槛。

    连稳重的若澜姑姑都忍不住劝:“女郎,您万不能委屈自己,若女君执意如此行事,该修书告与府君请他做主。”

    出门后,小童还侯在一旁,姜从珚想了想,朝他道:“主君喝醉了,身体不适,你去取些茶水来解酒。”

    小童忙不迭点头。

    “哦~”楚王恍然大悟,摆摆手,“父甚安,安,安……你去吧。”声音渐低,只清醒了片刻便又要醉过去了。

    姜从珚心知她们担心自己,只好停下脚步拉起她们的手安慰,难得俏皮地说:“你们放心,她一欺负我我就跟外祖父告状!”

    楚王妃不大满意,清了清嗓子,故意拿起了架子,“凉州侯思虑周全,只是我们府里人多,这么多甲士恐怕住不下,你还是叫他们回去吧。”

    姜从珚点点头,并不意外。

    兕子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忍不住捏成了拳,心里越发为女郎委屈。

    兕子跪坐在姜从珚身后伺候,听闻此言立马抬起头怒目而视。

    他们在凉州时,府君和夫人对女郎视若珍宝,无有不从,府里的郎君女郎们也亲如手足,对女郎贴体关怀,回到长安之后,却要处处面临女君的刁难。

    “女儿远归,向父亲和夫人乞安。”姜从珚平声说。

    “公主!公主慢些!”

    回到长安一年多,姜从珚与父亲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每次都醉得浑浑噩噩,父女间的交流也十分单调而乏味,让她搞不清,楚王对自己这个女儿,究竟有没有感情。

    “我怎么能不怕啊!”姜银珠嘟囔一句,扑上去搂住阿娘的胳膊,“父皇的女儿中,比我大的都出嫁了,下一个不就是我了嘛!”

    多年如此。

    “那些未开化的胡人又野蛮又凶残,听说他们还吃生肉喝人血,尤其是那漠北王,传说他长得像豹子一样,根本就是头蛮兽,我要是嫁过去,肯定受不了的……”

    “珠儿!”端坐于镜台前正在戴耳珰的宫装妇人终于听不下去了,转过身露出一张美艳而严肃的脸。

    她想起去年,刚给她安排个婚事,还没定亲,凉州就来人把她接走了,让她在一众夫人面前很是没了面子。

    “夫人劳心了,只是夫人可能不知道,我的婚事,不是那么容易定下的!”

    楚王府原是前朝皇家宫苑,魏荒帝横征暴敛荒淫无道,极尽奢靡,大肆修建了许多宫殿。前朝灭亡后,太.祖定都长安,将大大小小各个宫苑纷纷改制,并赐给了手下能臣悍将。

    姜从珚脸色仍未有变,只是眸中的温度一点点褪去,定定地看着楚王妃:

    话这么说,但分明是没安好心。

    她先回到自己的院子洗漱了番,换了件白衣朱领宽袖衫和绛碧结绫复裙,臂间挽着碧色披帛,便在女婢们的带领下来到楚王妃所在的静贞居拜见。

    兕子本就不满,听到这话更是忍不住想要反驳,被若澜暗中掐了把腰才勉强把满肚子的怨气吞下去,神色仍忿忿。

    转身的瞬间,她好像看到楚王用手捂着脑袋,可能是喝多了酒头疼吧。

    女孩儿才不管,提着裙子急急奔到内室,“阿娘,阿娘,我听说漠北王今天入城了!”

    他可能是醉糊涂了,也可能眼花,盯着姜从珚看了好一会儿,似在辨认,又好像在看一个故人,酸得眼角都有泪花儿了也没认出来,反而问:“你是谁啊?”

    姜从珚用眼神安抚了她一下,然后正对着楚王妃缓缓抬眸,点漆似的瞳仁既像水一样软却莫名有几分深幽,“既然夫人说府里住不下,那我便安排到别处去吧。”

    两人在矮榻上相对而坐,开头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安静下来。

    姜从珚小心避开地上的障碍,继续往前走,绕过一扇玄面朱背的绢丝绣花鸟纹的折扇屏风后,终于看到仰躺在地上的人,正是楚王。

    “他们都说他是来联姻的,父皇是不是要嫁公主给他?那、那父皇会不会、会不会把我嫁过去?”

    楚王妃一时无话可说,却不肯罢休。

    她其实有点想问,继母正欲将我嫁人,你知道吗?话到齿间,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推开木门,一股浓厚的酒气扑面而来,甚至有些刺鼻。

    楚王府原系昭文太子之东宫,占地广极,后被楚王姜淮所承,改为楚王府。

    澧水院凿了一条河沟引泾河支流澧水进来,环着院子流了一圈,中间的小岛上修了栋阁楼,只有东面一个出口,可谓三面望水,无人靠近。

    楚王妃这儿都还好办,搬出外祖父的名声就能压住她,关键是上面那位。楚王妃之前没想过她嫁人,去年进了几次宫,回来就有这个念头了,挑的人还都差不多,都有个明显的共同点,家中没有兵权。看来上面那位很关注她,十分担心她嫁回凉州。

    既不反驳也不生气。她说话时,自有一股不疾不徐的姿态,言语恬淡,好像世间之事都不能令她变色。

    “是,女儿告退。”姜从珚再一行礼,从顺如流地离开。

    姜银珠越说越害怕,仿佛都能想象到那个血腥的画面了,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姜从珚垂眸,双手交叠在身前,后脊直挺,整个人平静得宛如一汪湖水,轻声应:“是。近年胡匪猖狂,常有劫掠,外祖恐路上不平,特安排甲士护送。”

    离开静贞居,姜从珚又往澧水院去。

    如果没有,终日浑噩是为何?如果有,又为何不闻不问?

    兕子看到等候的人时忍不住撇了撇嘴,楚王妃信里催得那么急,等女郎到家却只派个管家来接,真是说一套做一套,还不如留在凉州呢。

    “是我,女儿回来了。”姜从珚对面前的场景好似看过百十遍,早已习以为常,双手交叠在腹部,朝他行了一礼面不改色地道。

    自十七年前原楚王妃去世后,楚王悲痛过度,闭门谢客心性懒散,十年前姜从珚的双胞胎哥哥早夭,楚王更是终日沉溺饮酒,醉生梦死,不管世事。

    “女郎您可算回来了,女君可是一直念叨您呢!”

    她当然不会嫁给表哥表弟,但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找个人合作?

    他大约三四十岁,面蓄短须,皮肤偏白,身材修长偏瘦,胡乱裹着一件细绢白底蓝领的宽袖长袍,衣襟散乱,上面还残留着酒渍,赤着脚,放浪形骸,毫无王室威严。

    小童小心道:“只是主君今日又饮了酒,恐怕还醉着。”

    皇城北宫,九华宫中,此刻正闹得鸡飞狗跳。

    这确实是个办法。找个能让梁帝放心的人,各取所需。

    姜从珚并不在意这些,径自下了马车跨进楚王府。

    一路上,兕子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怨气,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抱怨起来,“女君真的太过分了,她就是故意要给女郎找麻烦!女郎,我们绝对不能让她得逞!”

    什么叫住不下!王府占地广阔,家里总共就三个主君,多的是空屋子,去年她还听扫地的人抱怨说好多屋子不住人都要被蚁食了。女君分明在针对女郎!

    “只是什么?”兕子不耐烦地问,这个小娃儿,回句话还结结巴巴的。

    楚王妃想到什么,忽然开口,声音在昏沉的内室显得格外冷漠,“我听说你带了五十个甲士回来。”

    姜从珚在心里盘算起长安城中合适的人选,正思索间,不知不觉行到了楚王所在的澧水院门口,姜从珚思绪一收。

    姜从珚问:“父亲可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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