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瓜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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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掏出一把花生，凑到人家跟前：“婶子们，这个张婶子，她男人就是向进叔吧，我记得向进叔都死了好几年了，她怎么不改嫁啊？”

    李香桂嘴巴张了又张，看着那房梁不说话，看热闹的人们倒是着急了。

    由于本人发了话，大伙儿也就没有了心理上的负担，这会儿饭也顾不上吃，就一路浩浩荡荡地跟着去了。

    向遥并没有同大家一起盯着那房梁，她一早便看了一眼，收回了视线，想了想，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扯了扯站在人们后头的铁蛋的衣领，不动声色地塞给他一小把花生。

    向遥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嘘！安静，乖。”

    说是这么说，但当着小姑娘的面，几个中年妇女到底不好真的放开了说，一时之间，收敛了不少。

    是啊，这张寡妇，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带着娃艰难地活着，一年到头至少一半的日子都在忍饥挨饿，挺的不就是那口气？

    铁蛋不明白大人们这是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收到了这个姐姐一把花生，吸了吸鼻涕顿时就眉开眼笑，高兴得要说话。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婶子们又一人得了几颗花生，脸上的褶子越发深了，再顾不上考虑向遥年纪小，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小孩儿手指头黑漆漆、泥乎乎的，用小乳牙努力啃花生的时候，口水从嘴角淌了下来，看得向遥忍不住皱了眉头，强迫自己转移目光，重新瞅向风暴中心。

    这话一出，人群攒动间，又是一阵唏嘘。

    张寡妇家穷得布贴布，是大队里过得最窘迫的一家，年年要赊欠工分来换粮，她哪里

    “好哇好哇，你们以为弄个什么修房梁的借口，就能忽悠住我了？”她指着米缸疾言厉色，“你说说，你家穷得连瓦片都补不起，哪里来这么一大缸子的米？”

    今天要是真冤枉了张寡妇，她这张脸面，是真的没法要了。

    好在这种略微尴尬的气氛也没有持续多久，张寡妇家很快就到了。

    “我就说张寡妇平时老老实实的只晓得埋头干活，不会偷汉子吧，你们还不信嘞！”

    “我张美云行得正坐得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要上我家看，那就看吧！”

    李香桂听着这些话，脸上火辣辣的，眼珠子转来转去，道歉的话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嫁过来之后，也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夫妻俩感情是队里少有的好，还生了个娃。

    李香桂本来在地头寻死觅活，人刘美云真叫她来看了，她反而心虚了。

    向遥在吃向家的稀汤饭和吃瓜之间犹豫了一秒，也果断缀在了三个婶子的后头。

    “向进走的时候，你还在读初中哩！那会儿……”

    她就是再蠢，也明白一个道理，人要是遮遮掩掩，那还真有可能做了亏心事，但人家真的坦坦荡荡叫大伙儿都来看，那极有可能是真的跟她家袁大山没搅和在一起。

    她面上没有多少表情，更多的是麻木，但言语不急不缓，叫人听了就觉得可信。

    她要个道歉，那不是应该的？

    “嘿嘿，这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人家那方面的功夫好呗！袁大山个儿高，一看就不是孬种。”杨小红也跟着挤眉弄眼。

    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到时候让人家孤儿寡母的怎么做人哦！”

    但眼下这么多人都等着看热闹，这个台阶，她是不上也得上了，于是抹了把脸，狠狠瞪了一眼张寡妇：“行，看就看！你俩要真没偷人，我李香桂不孬，道歉就道歉，但我话就撂在这儿，你们要是真搅和了，那从今往后，你们这对狗男女绝对没好日子过！”
    但也有人嘲讽：“都跟人搞起破鞋来了，还怕人上门找啊？放早两年，这都是要挂牌子游街的！”

    围在张寡妇家的人头黑压压的，这会儿齐齐甩唾沫星子，可不会顾着谁的脸面，声音都不小。

    向遥抬眸看过去，撞见了一双坚毅的眼睛。

    他定定地看着李香桂：“人张嫂子同意了，你要看，就去看，就堂屋上边靠后的那根梁，你看看清楚，是不是新修的！”

    结果娃还没满月呢，向进就出了意外……

    那房梁还是好多年前建房子的时候架的，早就失了原本的颜色，这也跟新绑上的木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让人不禁想到，她从前被温暖的家庭滋养的时候，大概是很好看的一个人。

    但当李香桂站在人群最前头，正准备抬脚进屋的时候，张寡妇又直直地盯着她，说道：“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确实是这样，你必须得当着所有人的面，还我清白，给我道歉，也给我死去的男人道歉！”

    张寡妇别看柔柔弱弱，但也是个有主见的，一个人带着娃不回娘家不改嫁，就这么把日子给过了下来，到如今，娃都有三岁多了。

    向遥遗憾地叹了口气。

    虽然正在双抢，每天都收割、晾晒金灿灿的稻米，但是还没有交公粮，粮食都还没分到每户手里呢。

    袁大山经过了这么一路上的沉默，这会儿依旧铁青着脸。

    众人跟着进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了修好的房梁。

    但大家并没有为难太久，人群后面传来了一道轻柔却坚定的声音：

    在场的人里不止向遥有这个想法，当即就有人犹疑着说道：“这不好吧，你们这一大群人乌泱泱地跑人家家里去，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张来弟也说道：“咱大队比大山家条件好的人家也不是没有，要说张寡妇偷谁不好非要偷他啊，我还真有点不信。”

    但骑虎难下，这会儿她已经被架在了这里，不看也得看了，于是梗着脖子嚷嚷：“看就看！我倒要看看，这寡妇家是藏过多少男人！”

    就在大家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她突然脚步往旁边一转。

    结果李香桂却是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直直往堂屋角落里走去。

    “这也不好说，你们瞧五队那个癞子脸，他老婆不还把他当宝贝一样，生怕被人勾走了。”何月芝笑得暧昧，“这人呐，喜好都不一样哩！”

    不过原身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个中缘由并不清楚。

    紧接着，她又拎住刚刚看见的那环草绳，高高举起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还有这么大一块腊肉，是哪儿来的？不是你偷汉子得来的？你吃得起肉？”

    大家伙儿为难起来，这去人家里是不礼貌，不去呢，今儿大山家这事儿又过不去了，这要咋办嘛？

    铁蛋点点头，乖乖地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珠子，听话地闭上了小嘴，开始用牙啃花生壳。

    “就是啊，大山媳妇不会是扯不下脸面吧，刚才那话说得那么满，可是她自己造的。”

    说完她又想起来旁边还有个没通人事的小姑娘在，顿时尴尬了起来。

    张寡妇站在屋檐下，看着摩拳擦掌满脸兴奋的众人：“你们待会儿看清楚，那根房梁，中间有裂痕，袁队长检查了之后，说随时都有可能断掉，怕断了砸到人，所以给弄了几根直溜的木头先绑住了。”

    什么？一大缸子的米？还有腊肉？

    向遥善解人意地一笑：“没事没事，婶子们继续唠嗑，不用管我！”

    “说起来也是挺好一人，向进没走的时候，她逢人就笑，就咱大队，还有不少光棍想娶她哩！”杨小红说道，“不过这张寡妇也是个犟种，愣是一个都没答应，这两年过得苦，脸上也不带笑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尤其是这种乡旮旯里，这要是一伙人都往人家里翻来闹去，先不说偷人的事情是不是真有其事，光是这举动，就十足地侮辱人了。

    几十年后，网络多发达啊，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她没见识过？因为某些方面的信息管制，什么带颜色的谐音、代称她不门儿清？

    张寡妇家是两间土胚房，进屋就是堂屋，左边是一个窄小昏暗的房间，后头还有个用棚子搭的厨房和茅厕，看着简陋，但处处整洁。

    论起某些方面的理论知识，她可比跟前这几位婶子丰富多了。

    这位年轻寡妇的眼睛是好看的，甚至整个脸庞虽然瘦了点、黑了点，但也没有将其中的清秀完全掩盖住。

    她三岁的娃儿向铁蛋，这会儿正光着个屁股坐在门口的地上玩，乍然见来了这么多大人，吓得眼含泪花，直啃脏兮兮的手指头。

    在众多眼睛的追随下，她站定在放在角落的米缸前，揪了揪从缸口露出来的一环草绳，随后猛地掀开了米缸的盖子，探头朝里头看了两眼。

    李香桂直直地盯着房顶，好半天没说话。

    “咋不说话了啊，咱还要回家吃饭了！累了半上午了！”

    于是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香桂。

    向遥点点头，他们这个时候初中和高中都是两年制，根据原身的记忆，向进正是三年多前走的。

    “嘁，要我看，这就是李香桂仗着人家家里没男人，可劲儿欺负，就他们家那样，还当队长哩，我看得换人！”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原来，这张寡妇娘家是同一公社下头相邻大队的，家穷，成分也不好，正好相中了没爹也没娘、去那边干零活的光棍青年向进。

    李香桂今天不是头一次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了，但前头她是问心无愧，只顾着将事情给闹大，让袁大山跟张寡妇吃一把狠的，现在她却有点不敢抬脚了。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李香桂的神色又恢复了之前的凶狠尖刻。

    众人以为她是要走到张寡妇面前道歉了，纷纷摆好了架势等着看本次热闹的最后一个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