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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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姿态优雅的陛下则将那朵玉檀随手丢在地上，终于转身正视自己这位小白兔一样的外甥女。

    孟予一边揣摩这番话的深意，一边搜肠刮肚，勉强回道：“只有这么珍贵的花，才配得上姨母您。”

    孟予心情烦躁，忿忿踢了一脚挡路的焰火筒，没成想踢在金属硬块上，反倒弄疼自己，单脚往前蹦了两步。

    娄顷下意识弯腰去抱她，被孟予挡住：“被姨母看到，我们都要被骂。哦，不对，她不会骂人，只会用看不懂的眼神一直盯着我。”

    埃莉诺拉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眼里的包容几乎化作实质，望着这个天真的外甥女，声音很轻：

    话音未落，孟予已从中嗅到危险的气息。

    “我雇了别的哨兵出手，还用精神体勒他脖子。”

    但此时绝不是实话实话的好场合，于是孟予眼睛一转，脱口而出道：

    “可是姨母，隐瞒我有第二个精神体，不是您下的命令吗？”

    “所有恐惧都源于自身实力的不足。”

    听到这里，孟予缓缓摸上自己的心口，缓解那不存在的阵痛。一时悲从心起，竟然生出胆量，破罐子破摔道：



    但蔷薇花枝仍未退去，如同不可名状的通天巨怪，遮天蔽日一般，隔着碎屑与她对视。

    顶楼的封顶花房里只有一盏暖黄小灯，被不知什么材质的绳索自上而下吊着，晃晃悠悠，拖出两道狭长的人影。

    孟予抿唇，好半晌，才沉默点头。

    “所以，这些年你从不和哨兵起冲突，是担心给我们惹麻烦？”

    她勉强接受彻底失去偷懒余地的事实，可显然埃莉诺拉的问询尚未结束。

    夜风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间寻到闯入契机，幽幽穿过她的发丝，如同谁人的冰冷指尖拂过脸庞。

    她是欧斯家的向导，没有哪名哨兵能在身份上越过她，可这份令人忌惮的根源却并非出自她的实力，而是背景。

    换言之，她需要常常告状才能行使这份特权，可事情闹大必然会捅到埃莉诺拉眼前，那是她万万不想面对的情形。

    埃莉诺拉没给她辩解的机会，自顾自继续：

    她整理好礼服，在娄顷担忧的眼神中，深一脚浅一脚走进那座尖顶城堡，连背影都透着视死如归。

    在她面前不远处的埃莉诺拉穿着随意，丝质长裙毫无点缀，金发松散，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代表皇帝的饰品。加上面容柔和，总给人一种邻家姐姐的错觉。

    只是相较于一人的盛装，另一位虽着素裙，气场却更强，她用掐断玉檀的那只手拂过孟予的脸，像是自言自语：

    “并没有，只是站的有点累。”

    埃莉诺拉放下水壶，手指触上那朵尚未绽开的花苞，嗓音柔和：

    没等孟予理解这突兀的说教从何而来，她话锋一转，又提起：

    一名精神体是犀牛的哨兵，一路嗜血冲杀到埃莉诺拉面前，利刃都已经抵上她的脖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满天飞舞的蔷薇枝条突兀出现，精准圈住每一位同伴，包括他自己。

    约莫是六七年前，她正值叛逆期，某天逃课回了城堡，恰好撞见埃莉诺拉遭遇刺杀的现场。

    孟予对早亡的母亲毫无印象，只能保持沉默。交叠的双手却渐渐收紧，指甲在自己手背上留下几道月牙痕迹。

    “我听说你在出海时曾被一个哨兵冒犯，却没有惩罚他，是担心打不过他？”

    “测试室汇报，你的蔷薇是a级，有s级的爆发力。也就是说，假以时日，你和娜维西的差距，将慢慢缩小，直至归零。”

    孟予拖着音“啊”一声，语气迟疑：“这会不会太……”胡扯了。

    和回忆里一般无二的音色将孟予强行扯出回忆，她没能听清埃莉诺拉问了什么，下意识认错：

    埃莉诺拉露出浅笑，然后迎着孟予惊诧的视线，轻轻一折，掐断了那株美丽生灵的前路，让它永远停在未曾绽放的状态。

    “小阿予，怎么能逃课呢？真是不乖的孩子。”

    她在浇花，动作温柔又细致，一手小心拨开叶片，观察土壤的湿度。

    可这位向导的领头人像是听见什么绝顶好玩的事，眉眼间晕染出一大片清浅笑意：

    “娜维西过于纵容你，你身边那个残废哨兵也是。你长这么大，连路都很少走吧？”

    孟予手脚僵硬，许久才摇头。

    像是交上去的作业被班主任发现是家长代写。

    人们常将她比作明月，悬于高位，澄净柔和。

    幸好埃莉诺拉无意追究过往旧事，她将那朵略有些发蔫的珍惜花朵丢进孟予怀里，大发慈悲道：

    可惜没有，整个花房只有她们两人。

    孟予心里的警报已经拉到最高，迫切希望此时能有个人和她站在一起，哪怕是讨人厌的路二三也行。

    孟予眸光轻闪，埃莉诺拉展现出的无所不知让她心里更没底，小声辩驳：

    鞋跟行走间发出的咔哒声逐渐逼近，停在一个近乎贴脸的位置。

    “是我看错了，你比你母亲要聪明得多。”

    “那也算惩罚吗？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这份对哨兵的无用怜悯到底是哪来的，难不成是遗传了我那愚蠢的妹妹？”

    今日亦然。

    掌管“塔”的现任皇帝是埃莉诺拉，在位近三十年，从孟予有记忆起，她就是白塔至高无上的绝对掌权者，是所有向导的榜样和领袖。

    “表姐说，陷入异化状态的哨兵没什么理智，不会记得白塔对向导的保护条律，所以远远躲开，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策。至于清醒的哨兵，也没人敢冒犯我，不会有冲突。”

    她了解埃莉诺拉，这位姨母说话总留三分，叫人抓心挠肝，苦苦参悟。不仅如此，你也永远猜不到她下一句会拐到什么话题上。

    孟予还没来得及为拉开的距离松气，就听这么一句，羞耻与尴尬顿时上浮。

    “对不起姨母，我一定好好学习。”

    不知是谁的头颅滚到孟予脚边，鲜血溅了她满腿，她吓得后退，跌倒在犀牛哨兵的尸体上。

    一区最高的城堡，是欧斯家族的大本营，也是真正的“塔”。

    只听她低低念了两遍娜维西的名字，忽然抬手，蔷薇花枝从她身体里延伸出去，卷起地上那朵玉檀，再轻柔地放回她手心里。

    孟予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但多年累在心底的阴影不是一时半会能消解的，只能生硬接话：

    肢体接触的瞬间，精神域的景象也一并浮现，这名看似毫无伤口的哨兵，精神域早已碎成粉末，再无抢救可能。

    “急着叫你过来，是为了防止你先去见娜维西。不然，只要你撒两句娇，她就能帮你免去疏导室的排班。”

    岁月不曾在这位优雅贵人周身留下任何痕迹，两人面对面站着，如同一对姐妹花。

    花房恒温，但兴许是孟予方从夜色中穿过的缘故，她总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看到了吗，不接受教育的人就是如此愚昧自大，天上月也妄图摘一摘。”

    孟予望着那双细白的手，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一幅令她记忆尤深的血腥场景。

    “你是在怪我没给你赐座？”

    夜幕下的白塔一区灯火通明，不知是哪位大贵族又举办起宴会，中央花园里声乐悠扬，鼓点欢快。www.hongjiage.com大辉煌时代过后，价值千金的超音炮，被改制成焰火筒，随意堆放在路边。

    年轻的小殿下独自站在正中，衣着华贵，妆发精致，却挡不住夜间寒露的凉意。身边每一株花草仿佛都长满审视之目，等待挑出她的不足。

    “不怪你，这是玉檀花，早已在白塔境内绝迹了。这一株，是底下人从污染区带回来的。”

    “我觉得很难。姨母，您知道的，从小我就不喜欢上学。表姐前几日还说，要找几个厉害的哨兵保护我……”

    “回去吧。”

    “是么？你不认识也正常。”

    “啊，不是这样的……”

    可这偏又是事实，她无从反驳，支支吾吾说不清。

    “没有人会质疑荆棘蔷薇。”

    “你也要和他们一样吗，我的好外甥女？”

    “隐瞒丝丝的存在，和你去疏导室排班，并不冲突。”埃莉诺拉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我会发出公告，对外称，你的蔷薇枝条同时具备攻击和净化两种能力。”

    可孟予总能在每次见面时，感受到月亮隐藏在朦胧微光下的疏冷。

    孟予不得已收声，顺着下巴上那根指节的力度，微微抬起头，和眼前人对视。

    孟予手忙脚乱接住玉檀，表情有些不可置信，许久才露出进门后的第一个真心笑容，使劲点点头：

    埃莉诺拉神情不变，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如同丈量过一般恰到好处，这也导致孟予根本没法判断此时自己这位姨母在思索什么。

    小山一般的犀牛轰然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罕见又如何，毫无价值的东西，不配待在我的花园。”

    当孟予反应过来时，那根原本点在犀牛哨兵额间的手指，慢悠悠落在她头上。

    她瞳孔微缩，极快地调整状态，眼神飘忽许久，最终虚虚落在地上那朵玉                                                檀上，斟酌回到：

    “你很怕我？真奇怪，分明我从未打骂过你。”

    孟予僵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我没见过母亲，是姨母和表姐将我养大。”

    孟予一哽，眼神再次不受控制地躲闪。不得不说，埃莉诺拉心细如发，猜对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