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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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不要像归诩一样。

    “该行动了。”

    二人以剑指画下五雷符，金光四散开去，融入无边山野。宁绥犹嫌不足，手掌划过昭暝锋刃，道道血流顺着剑身淌下。

    “大白天的，醒一醒，别做梦了。你们连吾主的窥世之眼都研究不明白，还想抢祂的神识？”

    寻常的雷大多为银色，而除魔涤秽的天雷则为金色。他们亲眼看着无数道灿金色的雷光被引向阵眼的法坛，磅礴的力量劈穿了山石。

    几千年来，他以自己的心脉供养着整座蠡罗山，源源不断向外输送着神力。何况，他布下大阵之时，七十二道天雷的旧伤都尚未痊愈，无异于竭泽而渔。

    “听我说，夷微。我，甚至是你，都有可能成为被牺牲的那个。没有人能只从结果出发，功利地决定其他人的生与死，神也一样。不论何种艰难的境遇下，尊严与悲欢都会被看见、被尊重，这才是人，之所以为人。”

    生理本能使得宁绥下意识地想要逃离，逃得越远越好。甲胄映照出自己骇然的面孔，夷微面上无悲无喜，是全然的淡漠，却在与愣怔的宁绥擦身而过时蹙了蹙眉头。

    不，不要……阿绥怕疼，而且好脸面，如果当真无法挽留，能不能让他不那么痛苦，不那么狼狈地离开？

    破碎的砂土山石席卷着达兰神殿的废墟落入崖下的江中。宁绥不顾一切地奔向阵眼，洞口下的死寂却渐渐消磨着他的期待。他站定身子观望一番，却始终没有勇气再前进一步。

    重云如墨，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天边，数道闪电将天空分割，雷声好似擂鼓般轰鸣激荡。他们同样为之震撼，宁绥只觉不可思议，忘记了手上还有血，不小心抹在了脸上：

    豹尾虎齿、司天之厉的女神飘飘然降临，长袍的绶带拂过他的头顶，昏暗逼仄的洞室恍然已成一座庄严道场。

    如果追求速胜，弓箭是必定要比刀剑快的。以宁绥和邓若淳两个凡人的身法，很难躲过一簇簇的飞箭。

    在昆仑山上时，母亲常说天地间是一个轮回，人与神都逃不过在轮回中兜兜转转的命运。

    暗金色重甲之下，夷微控制不住地打着寒战，冷汗涔涔地渗出皮肤。他终于重回肉身，这副躯壳却仿佛已经不受他的驱策，四肢百骸都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只是，脑海里那个总是衣冠楚楚的影子逐渐与另一个人融合，他回想起那人死去时被撕咬、分食，最后只剩骸骨的惨状，心头仍是不由自主地一紧。

    像是一星火苗掉落进满山林木，夷微最后的理智都被这一抹象征着死亡的血腥味剥夺。他手执焚枝长枪，枪尖对准了紧随其后的邓若淳。

    祈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峙，两位傩使安顿好了山民后放心不下，便来寻找他们。他将九凤的玉眼抛给宁绥：“去吧，也许用得上。”

    邓若淳语无伦次：“他他他——”

    而在避难的洞穴中，乔嘉禾听到了天边的滚滚雷声，慌忙跑出洞口查                                                看，她旋即意识到：

    如果不能，他们又如何与眼前的夷微匹敌？

    “可是我们只有两把剑，虽然也能做到，但是很难，威力也一定不比三剑齐出。”

    “求求你，平平安安地回到我身边好吗？”

    “你休想！”宁绥怒斥。

    赫奕威杀，霹雳震惊……急急如律令！”

    “得先告诉他，我还活着。”

    “把你身体里的九凤神识抽离出来，我们自然会放你走。”有了兄长的庇护，墨玉的言语变得愈发狂妄，“不，是可能会放你走。”

    邓若淳很快领悟了他的意思：直接引天雷落入阵眼，一来以这种方式安抚夷微，二来也能与怨念相抵消。

    他会害怕吗？他会后悔吗？他死前会想些什么呢？会怨我没有守在他身边吗？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殚精竭虑，明明已经煞费苦心，却还是没能改变结局？

    “没有节制的仁慈只会养出狼子野心，你和那个凡人的命运早已向你昭示此理。你被他们欺骗利用了一次又一次，难道还不能认清人贪得无厌的本质吗？”

    邓若淳不忍阻挠。他比谁都了解这个弟弟的心性，认准的事哪怕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也绝不会轻言放弃。两人发动北帝授剑法，剑指青冥：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夷微，是我。”他声音颤抖，却并不是出于畏惧，“是阿绥啊，你看看我。”

    “母亲？”夷微眼中噙泪，跪伏在创世的大神面前，“帮帮我，母亲，孩儿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

    “我的孩子，悲悯众生不意味着要与众生同行，你终究和他们不一样。”西王母弯下腰来，拭去他脸上的泪水，“颛顼帝之所以绝地天通，正是盛怒于人之僭越，他们诞于神的好生之德，却妄图与神分庭抗礼。”

    夷微的神情变得迷惘：“可是母亲，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们不是一草一木，百般磋磨都一言不发。他们也会痛，也会为了活下去而拼尽全力，他们又做错了什么？难道只凭一句‘天道取舍’，就能随意抹杀他们的存在和挣扎吗？”

    “天帝敕命，总召雷神。

    阴阳交合，运动魁罡。

    宁绥心意已决：“嘉禾是个聪明孩子，她会明白的。”

    墨玉手中弧弓变作双锏，三人连番缠斗了数个回合。宁绥一改原先无功无过的保守打法，每一剑都直抵要害。

    阿绥用命也要为那些人搏出的自由和幸福，难道在诸神眼中，就如此不值一提吗？

    “哥，我们快走。”宁绥拉起邓若淳，“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现在去找夷微还来得及。”

    该怎么去形容这一面？宁绥打心里觉得，夷微周身似乎夹着刀锋，只是稍稍靠近，都会被那如山如海般浩瀚的神威绞碎。钩皇怨念的黑气缭绕在夷微身侧，更添了几分凶煞。

    夷微甚至不敢去想宁绥可能的死状，每分一次心，怨念的侵蚀就多一分。他仍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乞求上天告诉他，这些只是溯光哄骗他的伎俩，只要他结束了一切，走出阵眼，他的阿绥就会雀跃着扑进他怀里，鲜活得一如往常。

    怨念犹如带刺的荆棘，攀附在他身上，尖刺深深扎进他的血肉，还在不断收紧，可心比身体更痛。他知道溯光虽然暂时被他击退，但一定还在附近徘徊，等待破阵的时机。他们彼此都很明白，阵外的进犯只是虚招，对局的根本在于攻心。

    宁绥迎着焚枝的锋芒而上，将夷微揽进怀里，阻止他再行进一步。

    “重明……”

    母亲的声音变得飘渺无涯，仿佛是在向他下达最后通牒：

    “阿绥……”夷微的眼神短暂地恢复清澈，身上黑气猛然收缩。他痛苦地抱着头，竭力不让自己被怨念彻底同化，

    残存在每一寸土地中的怨念都在向外冲撞，如泥淖般慢慢漫上身躯，仿佛有无数只手抓住了脚踝，要将他拉入冰冷而粘稠的无尽虚空。

    “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啊，重明……你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不愿意割舍。可天地不仁，万物终有盛衰，你既为神明，凌驾于众生，如若不适时做出取舍，自然有违天道。”

    宁绥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墨玉的挑衅就是为了拖住他们。如果他猜得没错，溯光应该就在阵眼的附近。如果夷微听信了他们的鬼话，被自己的“死讯”所影响，那就真的完了。

    一记蓝色光芒凭空飞来，破解了昭暝的攻势。宁绥一惊，剑意却未消，仍将墨玉击出数米开外。她抚着胸口瘫坐在地，又连滚带爬地躲到溯光背后。

    脑海中有另外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看得出来，方才溯光与夷微也经历了一场恶战，他身上沾染着斑斑血迹，新长出来的角又一次被掰断了。也许是急于护阵，夷微并没有来得及对他下杀手。

    是因为无谓的仁慈吗？如果从一开始就不计代价地强行剿杀，牺牲一小部分人的性命，换来绝大部分人的安定，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了？

    他要用自己的血喂养这柄剑。

    人能够撼动山岳吗？人能够逆流河海吗？

    为什么……还是没能留住他？

    《捡来的娇夫是心机大佬》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哪怕不确定夷微是否能听到，他依然在心中柔声安抚：“……忍一下，只要忍一下就好。”

    这不公平。

    上通无极，下摄幽冥。

    他能够料到夷微的处境：阵外进攻不断，心防又破，为防钩皇破印出世只能用肉身困住祂。最坏的情况是，他们要面对的很可能不仅仅是一团怨念，而是被怨念控制，大开杀戒的怒目明尊。

    “哥，我们成功了！”

    但宁绥只是带着邓若淳撤到了一处相对安全的空地便停住了脚步。他知道，以他们的速度，很可能赶不到阵眼，夷微的意志力便已经承受不住怨念的侵蚀了。他又一次祭出昭暝剑，轻声说：

    他嗅到了宁绥的血腥味。

    要知道，至今他们都未曾见识过夷微真正的实力。

    宁绥忽然觉得揪心，一直到怨念被彻底消弭，夷微遍体鳞伤的肉身需要再扛住多少道天雷呢？

    洞穴之下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宁绥又一次向内望去，那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但又无比陌生。仅存的一点希望支撑他不要退却，却在与那双猩红的眼眸对视时变得万念俱灰。

    宁绥心中愤恨顿生，一手成剑指，将真炁聚于昭暝剑锋之上。邓若淳在侧吸引墨玉，他便趁此机会闪至墨玉身后，将昭暝推入她胸膛——

    “小子，还差得远。”

    *

    即便是勇武无双的上古战神，也总会有枯竭的一天。

    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