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天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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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吧……来吧……”

    一片混乱中，他听见所有人都在呼喊：

    “自愿献身……怎么可能是自愿？”宁绥感到一阵恶寒，“这是赤裸裸的谋杀！”

    踏入洞窟，温度骤降，潮湿而霉腐的气息旋即而来，但并不同于先前调查中屡屡嗅到的那种腥臭，反倒更类似尸臭，隐约可闻的滴水声在空旷的洞室内回响。内部错综复杂，他们的手机电筒只能勉强照亮前方几尺的距离，蜿蜒的通道时而狭窄得仅能容纳一人侧身通过，时而又豁然开朗，一个个巨大的洞穴空间展现眼前。

    “是、是无相尼！无相尼来了！快跑啊！”

    “外面还有一批等着被杀的奴隶。”夷微表面语气轻巧，却分明是失望以至绝望的讽刺。

    渺绰绰兮蔽日，影翙翙兮既降。

    “样貌可以模仿，但我不会讲他们的语言。”祈揉了揉那和脸长在了一起的面具，将身变作兵士的模样，“像不像？”

    而在洞窟前面，并排跪着许多满身是伤的奴隶，都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血液慢慢染红了脚下的土地。他们无意识地瑟缩在一起，竭尽全力留住逐渐散失的体温。

    “稜睁神。”夷微又一次伸手帮他按着廉泉穴，“吃下蛊虫的后果，你见识过了，该吐出来了吧？”

    曲曲折折的路通往山腰的座座洞窟，在茂密的丛林中格外显眼，仿若是被人特意开发出来的。成群的秃鹫和乌鸦在半空盘旋，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地面即将到嘴的猎物。

    “这是山民的信仰，我们的行为……不算是亵渎吗？”乔嘉禾问。

    他们随着人流，向群山环抱中走去。沿途的人们大多会诚惶诚恐地为这群族长的客人让行，有人躲闪不及，无意间撞到他们，还会惊慌地下跪求饶。

    只见夷微指手画脚地跟看守祭品的兵士说着什么，又套近乎一样一把将那兵士搂进怀里，越走越远。

    方才的孩子被五花大绑起来，扔进了一个大竹筐，筐中还有其他动物，同样是身体残缺。孩子的母亲被死死按在地上，泥水溅了满身，口中还在发出不甘的嘶吼。

    当宁绥他们追上祈和瞽时，两位傩使正被那获救的妇人连拖带拽地向深林中拉去，像是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众人不明就里地跟上，夷微却仿佛感知到了些许异样，急忙拉住他们：

    访比邦兮内美，授来氓兮生养。

    “你们听。”乔嘉禾眉头一皱，“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浓烈的腐臭呛得他们直流眼泪。宁绥强睁开眼，一边干呕一边问：“这是什么啊？”

    他们循着香气和吟唱继续探索，歌声中有谁在呢喃，宁绥觉得那声音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哪里还有什么天花乱坠、金光普照，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泥塑的雕像。常年风吹水浸，泥捏的外壳已经开始龟裂，被夷微一拳捶得粉碎，只留下了云彩形状的底座，露出其中被泥壳包裹的腐烂尸首。

    横三山兮览云漭，举七泽兮游周章。”

    漫天花雨也不过是成片成片被死尸吸引来，在头顶盘绕的食腐蝇虫，而他们听见的吟唱，则是蝇虫们扇动翅膀的嗡嗡声。

    宁绥颇为满意地拉着他们左看右看，最后把目光投向夷微：“你会说本地方言，要不你也跟着去？”

    “那群人就让自己的守护神住在这种地方？”邓若淳拉着顶上的钟乳石，做了个引体向上。

    夷微接着开玩笑问：“既然如此……我今天晚上可以碰你了吗？”

    蛊虫入口的时候还在蠕动挣扎，背上有坚硬的短刺，刮过舌面，带起令人恶寒的麻感。宁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它咽进肚子里的，吃完之后他只有一个念头：“好想把舌头割掉。”

    宁绥猜到是多疑的云权留的后手，却也只能将计就计，苦笑着捻住一只蛊虫的尾巴：“好。”

    卫兵盯着他们的喉咙，见他们纷纷吞咽之后才微笑着行礼：“请、朝拜。”

    计划敲定，东郭先生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去以假乱真了。剩下三人躲在洞中，提心吊胆地观察局势。

    然而，“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幻象。宁绥猛然回神，夷微收回拳头，双手抱胸看着他们。

    “连蜷兮九首，皓昭兮凤皇。

    “也许正因为他自己是残疾，凌虐同类才能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邓若淳一直在观察那边的洞窟，“里面是什么？”

    《捡来的娇夫是心机大佬》

    被关得快要昏厥的祈和瞽终于获得了暂时的自由。两人晕头转向地趔趄了两下，祈有气无力地问：

    饬椒丘兮芳菲，惠群黎兮兰飨。

    可原本该是脊椎骨的地方，却被一支宽大的铁尺从下至上贯穿，扎进头颅。铁尺嵌在底座上，取代了骨骼，用以支撑死后无力直立的躯体。

    整座洞窟像是大山裂开的一道伤口，把周遭的光线与生机全部吞噬。几缕微弱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密密麻麻的藤蔓和枯枝，却只能照亮洞口边缘的一小块区域，更深处则完全是一片混沌。

    “稜睁神。是自愿献身给钩皇的山民，死后肉身被铸成神像。山民认为稜睁神可以驱逐恶鬼，保卫平安，所以要在他们面前处决罪人。至于稜睁神的真容，我也没见过。”夷微回答。他领着众人走到洞窟前，打算进去一探究竟。

    他从背包中拿出一个陶瓷小罐——是他的兵马罐。

    正当夷微心一横决定再次以身试蛊时，卫兵又说道：“每人、用。”

    数支粗陋的箭矢射来，擦着他们的身体掠过，钉在地上。郁郁葱葱的植被后面现出许多人影，警惕地齐齐举弓瞄准他们。

    空间中不乏各式各样的法器，铃铛、鼓等乐器状的法器被钉在山壁上，碗状的法器中间盛着黄白色或血红色的液体，似是在等待某人来享用。

    “哎，这是哪儿啊？”

    宁绥：……

    霎那间天光乍破，金灿灿的流光如瀑布般洒落全身，轻风卷着花瓣拂过脸庞，落花在指尖、肩头略一停留，便挟着歌声飘去了别处。前方的神座上端坐着一位神明，通体金光通明，神情悲悯安详。

    “可是，云权自己也是残疾啊……”宁绥喃喃地。他悄悄取出相机，记录面前的景象。

    “客人，尊贵，可进。”守在洞口的卫兵用石杵拦下他们，又递来一碟蛊虫，“用、请用。”

    可卫兵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看他的样子，即便他们现在转身离去，也得把蛊虫吃了再走。他们还要在山里停留一段时间，不论或早或晚，肯定躲不过这一遭。

    “都是人的头盖骨或腿骨，还有人的精血。”夷微不忍多看。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他们都安静下来，侧耳聆听着，深处的确有婉转却悲凉的低吟传来，萦绕在周遭的腐臭也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扑鼻的清香。

    他们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每个人都要吃？”宁绥大惊失色。夷微是神体，不惧蛊虫寄生，可他们几个要是把这东西吞了下去，兴许就要跟那群异化的山民一样长出鳞片和羽毛，留在这里聆听古神的呼唤了。

    “没办法，人命关                                                天，他们的至高神都要被我们挫骨扬灰了，顾不上尊不尊重了。”宁绥绕到肉身神像背后。尸首的血肉大多已腐烂殆尽，只剩一部分组织还粘连在一起。

    夷微一面跟兵士侃大山，一面回过头查看，见计划成功，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掌心升腾起一簇红光。场地中负责监视管控的士兵头领立刻脸色大变，痛苦地倒地翻滚，似有火焰在灼烧，引得周围人愣了半晌之后，纷纷连滚带爬地逃离，乌压压的人群随即被冲散。

    宁绥喝了口水：“不吐了。我倒要看看，小小的虫子有什么玄机。”

    “我们得想个办法，起码要把孩子救出来。”邓若淳向洞窟外望去，天祭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瞽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配合地摇身一变。

    “畸形儿被视为不详的征兆，是神降下的惩罚。不论残疾的是人还是走兽，都会连同族里的罪人，被一同献祭给天地，由鸟兽啄食啃咬而死，以示对神明的忏悔。罪人们获罪的原因也大多令人匪夷所思，有时只是没有给上等人贵族让路，就会被处决。他们认为罪人是被无相尼侵蚀的污秽之人，所以必须处以极刑。”

    他们飞快地钻进洞窟，一直跑到卫兵看不见的角落。乔嘉禾与邓若淳彼此搀扶着，一边疯狂灌水，一边呕吐。可那蛊虫仿佛沉在了胃里，不管二人怎么努力，就是吐不出一星半点。

    夷微为难地向后看看，除他以外的三人同时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宁绥领他来到洞口，指着不远处聚集的兵士：“你们两个能不能伪装一下混进去？那里有个大竹筐，里面有个小孩子，被踹到一边的是孩子母亲。你们想办法把孩子偷出来，给你们算重大立功。”

    难道……是埋伏？

    “你不去吐吗？”夷微两指点在宁绥的廉泉穴，帮他催吐。

    “偷到了！”

    “……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很容易露馅。”宁绥灵机一动，“对了，有人能办到。”

    夷微轻声解释，望着那些绝望等死的奴隶，强压下心底的怒火，手臂上青筋暴起。

    四个人瞬间感到□□剧痛，同时捂着屁股退后。

    “怎么救？调虎离山？”乔嘉禾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祈和瞽顺理成章接手了竹筐，贼眉鼠眼地朝四下看看，随后抱起孩子撒丫子就跑，还不忘拉上万念俱灰的孩子母亲一起。

    我要是听不懂他们说话就好了，他想。

    “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