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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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扇微微侧过身子，余光往前头看去，便见一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缓步而来，身边还跟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果真如她们所说，与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这便是这个时代女子的悲哀。

    “我知道了。”画扇紧紧攥着手里的钥匙。

    二十岁那年，她初任女官，抗洪回京之际，林家被扣上密谋造反的罪名，满门处死，由顾衍之亲自执行。

    “诺，以后这活儿就交给你了，一天一次。也别想着可怜她们将她们放出来，就算她们出了这笼子，那也离不了这院子，回头还给自己惹个一身骚。”

    颜正卿比自己还有小一些，显然不可能是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男人。这张极为相似的脸，再加上男人刚刚口中所说的“卿儿”，初步推测，二人应当是兄弟关系。

    穿过庭院，眼前富丽繁华的景象很快退去。画扇跟在婉儿后头，沿一条狭窄而昏暗的通道前行。

    一方手帕递映入眼帘，画扇接过去，抬眸，对上婉儿一双美目。

    “诺，就是这了，”婉儿自腰间掏出钥匙，熟练地开了锁，却并不打算进去，只皱着眉头，脸上颇有些嫌恶的意味：“你下去吧，把东西倒食槽里就行，莫耽搁了太久，下面可真是够臭的，若非要给你带路，谁愿意来这鬼地方。”

    “从今往后，你将不再是世家的人。”

    “衍之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也莫要怪他……如今世家衰微，林家又遭人陷害，若不弃车保帅，只怕是整个世家都要遭受牵连……”

    原来，上一世顾衍之所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不仅如此，这地儿甚至连个恭桶都没有。泄物堆积，人一天的活动都被限制在这狭小牢笼内，真是应了婉儿说的那句话：

    几人从自己身侧经过，又离开，没有发现异样。

    “画扇，明白了。”

    卿儿？这又是谁？

    零零散散的油灯悬于墙壁之上，微弱的火光堪堪将前路照亮。冰冷的石板表面凹凸不平地积满了污垢，滑腻腻的，还散发着刺鼻的恶臭，人踩在上头，一个不小心便容易摔一脚。

    “你倒是个聪明的，”烛光打在老太傅脸上，老人深陷的眼眶中，双眸早已失去了年轻时的光彩：“如果必须有一方势力与他制衡，那为什么不能是你？”

    待他们走远，画扇才长舒一口气。

    不多时，老鸨谄媚谄媚的笑声自不远处传来：“哎呦，主上今日来得可巧了，奴亲手熬了芝麻饵，一会儿给您送房里去……近日新来了些姑娘，编了支新舞，现下已经在里边候着了……里边请——”

    “也不知遭了什么孽，偌大的家族，上得了台面的，竟只剩了两人。易初这孩子倒是个能成事的，只可惜心不在朝堂，恐怕在这位子也待不了多久……到那时，朝堂之上，就只剩下衍之一人撑着局面了。”

    女孩两手抓着牢门跪着，眼中满是恐惧。她裙角沾满了污泥，发髻也有些凌乱，与牢内其他人相比，却要干净得多，显然是个刚关进来不久的。

    在那之后，画扇便借着顾衍之将林家处死一事，初步与顾衍之划清界限。再后来，果然如老太傅所说的一般，封易初辞官离去，顾衍之在朝堂一家独大，势力几乎到了只手遮天、藐视皇权的地步

    第二天她再去送饭的时候，笼子里的宁儿已经不见了，只有醉花荫的客房里，多了位身姿婀娜的舞姬。

    低头的功夫，她正看见一条沟横在牢前。沟里臭烘烘的，不曾清洗过，经年累月的食物残渣堆积在渠壁上，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发酵、腐烂，散发出让人接受不了的恶臭。

    活得还不如猪。

    《竹马他又在孔雀开屏（重生）》

    铁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一阵恶臭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原来顾衍之所担心的是这件事。

    画扇视线逐渐上移，目光落在男人温润如玉的脸庞上，握住抹布的手瞬间僵在了柱子上。

    她不知在这待了多久，发丝黏腻地贴在头上，像一团脏了的线，衣服上也沾满了一层厚厚的泥垢，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她舔着手，口中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精神似乎是有些不正常了。

    这么说来，颜正卿本就是敌国派来的细作，又何来通敌叛国一说？

    此后数日，有人从里边出来，也有人从外边进去。牢里的人换了又换，唯有最角落里那位姑娘一直留在那儿，似乎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

    一滴眼泪顺着少女眼角滑落，她想伸手去擦，看见自己沾满了污泥的衣袖，还是将手垂了下去，只低着头，喃喃道：

    出了门，新鲜的气息扑面而来，恍若新生。画扇忍着恶心，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自由的空气。

    “我与他，今生，只能为敌。”

    只有牢房最里面的笼子那位衣衫褴褛的姑娘一下子扑了上去，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将“食物”用脏兮兮的手捧起来往嘴里送，显然是已经饿坏了。

    “我知道了……”

    “从了便好，倒也少受些苦，这整个醉花荫里，超半数的姑娘都是进去过的，进去之前不都嘴硬着不肯接客，最后还不是乖乖听话了？倒是那个倔驴……我这辈子真没见过这么犟的……罢了，我提她做什么……你以后若是不想进去吃这苦，便最好识相些。”

    “谨儿！莫要多言。”男人出言将女孩的话打断，只道：“先在此处歇息一晚吧，过些时日便是卿儿生辰，得早些回扶桑了，免得他又生气。”

    “从今往后，我将代表布衣之臣，在朝堂上牵制他。”

    “只有你，才能在朝堂上牵制住他。”

    而她，想为她们谋得一片安身之所。

    画扇本想劝几句，但看她这模样，再在这儿待下去，只怕用不了几天便要疯了，便干脆作罢，只低下头答道：

    两侧青苔布满墙壁，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自通道尽头传来，偶有几滴水珠自头顶低落，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为这阴森逼仄的空间平添了几分诡异的氛围。

    忽有一日，醉花荫不再接客了。往日里日上三竿才睡醒的老鸨早早起了床在门外候着，头上的簪子首饰一样不少。画扇心中有所猜测，一打听才知，果真是那“主上”要来了。

    外边的男人纸醉金迷，里头的女人命如蝼蚁。

    婉儿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串，又将钥匙交到画扇手里：

    “呜呜……好姐姐……我不敢了！求求您让我出去吧……我从了！我真从了！”听见脚步声，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

    待看清眼前的人只是个半大的小女娃，她身子整个瘫倒下来，却还不忘向画扇招手：“好妹妹……烦请你出去向妈妈带个话，就说……宁儿从了，求她放我出去吧……”

    台阶的尽头，排列着一间间狭小的牢房。牢里关着五名女子。说是牢房，倒不如说是个笼子，因为这牢房的大小，莫说躺着了，放个人进去，连站着都是个问题。

    “我怕就怕，日后衍之权力过大，会遭皇上忌惮……惹来杀身之祸……”

    再往前走，一扇厚重的铁门拦住了去路。

    不，不是他。

    在那之后，义父曾单独找过画扇。

    画扇皱了皱眉，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提着桶里的“食物”一步步往台阶下走去。

    颜正卿？

    “姐姐……下面那位叫宁儿的姐姐让我带个话，说她从了……”

    彼时书房内只有他们两人，白发苍苍的老太傅独自坐在雕花的椅子上，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林老将军的灵位。

    “你们二人，只能为敌。”

    “哼，鹰司哥哥都来了这么多次了，还用得着你带路？我看是打着什么歪主意吧？我劝你认清自己的身份，鹰司哥哥可是……”

    她微微躬身，恭恭敬敬地朝座上的老人行了个礼，声音坚定：

    两个衣服新些到姑娘，似乎是刚来这不久，只捂着鼻子缩在角落里，对这“食物”没有半分食欲。

    *

    “那个人，也只能是你。”他身形佝偻着，声音苍老而坚定：

    “昨夜老鼠啃我脚趾头……也不是我没骨气，只是这地儿……真不是个人能待的地方……大抵这就是命吧……我认了便是……好妹妹！你可一定要带个话啊！我是真的……真的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呜呜……”

    画扇觉着那日顾衍之说的事与这人有关，便借着擦柱子的理由在廊上候着。

    画扇从怀中掏出仅剩的半个饼放在她面前，终是不忍再看下去，提着木桶转身，一步步跨上台阶，朝那光亮处走去。

    几日来，她借着在醉花荫打杂的功夫，虽说是探听到了些事情，却也只听说那人是扶桑贵族人士，来此地做生意时出资建了这楼宇。醉花荫中，大多数人都叫他“旦那”，除此以外，便什么有用的消息都不知道了。

    画扇依着婉儿说的，将桶里连猪食都比不上的食物倒在槽里，流体状的食物很快顺着沟槽往下流，继续流到下一个姑娘面前。

    奈何老鸨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稚嫩而傲慢的女声接了过去：

    “画扇，你可明白？”

    她明明只在下面待了片刻，却好像也跟着被囚禁了多年一般。

    画扇缓缓抬头，看着座上风烛残年的老人，眼眸微动：“义父的意思是，朝堂之上，必须有一方势力与他制衡？”

    一股凉意顺着脚尖涌上心头，她低着头站着，小手紧紧攥着手中抹布，                                                努力保持着表面的镇定。

    画扇双唇紧抿，眼中闪过一丝迟疑。烛光将她的眼眸照得透亮，良久，少女紧握的双拳终于松开，眼中的迟疑已然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