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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鹄楼二楼东侧雅间,窗下红泥小火炉正卖力温酒煮茶,水汽烟气袅袅升腾,沿着龟背锦窗棂格散出去。

    “二哥说得没错!素尘姐姐怎能跟你走,难道要她做你外室不成?荒唐!”卫珏眼角泛红,几乎要挥拳。

    稍年长的那位公子,负手立于五步开                                                外,墨玉般的眼眸朝谢芙桐注目良久。

    美人一笑如云开雾散,严三爷看得痴了,起身急切道:“如烟,我不是故意为难这小子羞辱于你,你身上余毒未清,还是随我回去吧……”

    几人争执之间,一桩骇人听闻的旧事,在谢芙桐面前徐徐展开。

    她手段粗暴,知道吴王有个堂弟封庐陵郡公,生性风流好色,便以送节礼为名,将玉茗骗去郡公府。知道素尘会拳脚不好对付,便命人下毒,将尸体抛到乱葬岗。

    众人眼花缭乱,也不知怎么的,只见严三爷原地僵住,两只大手瞬间静止在半空。

    谢芙桐略一思忖,想起鸿鹄楼新来了位抚琴娘子,貌美如出水芙蓉,行动如弱柳扶风,琴艺也极高,让人印象颇深。

    “什么?”严三爷没听懂,格格扭动脖子盯住那“穷酸”,咬牙道:“你敢骂我没种?!”

    她不禁看呆了。

    谢芙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好半天回不过神,喃喃道:“竟如此狠毒……”

    素尘与妹妹玉茗是卫珝生母留下的侍女,因生得好,戳痛了卫太夫人的眼,时时疑心要勾走她宝贝大孙子卫琅,遂趁卫珝外出办差,使下毒计。

    行动如弱柳扶风?啊这……

    “这名字也是你叫得的?滚!”严三爷声如洪钟,转向钱掌柜,“如烟呢?”

    “哗啦啦!”

    “敬酒不吃,你偏要吃罚酒。”严三爷嘿嘿冷笑几声,卷起袖子大踏步上前,就要依样画葫芦揪住领子提人。

    “她……呃,她已辞了工,也不知,不知去了何处。”钱掌柜面红如潮,吭哧吭哧舌头打结。

    --

    未及细想,她挤出个惨淡笑容,连连作揖,“多谢姑娘,不不,多谢女侠搭救!在下没齿难忘……女侠小心!”

    “兄台难道不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什么?”严三爷半眯起眼,须臾冷笑一声。

    谢芙桐眼看严三爷抬头朝她站的方向望过来,顿时浑身一激灵,才发现两边食客早已呼啦啦作鸟兽散,独留她一个无比醒目地做了人肉靶子。

    谢芙桐随众人上楼,在东侧雅间门外正听见议论,说这严三家里是本地有名的皇商,前一阵见天儿来给如烟娘子捧场,把钱掌柜喜得见牙不见眼,可财神爷一朝变脸成了活阎王,不知该如何收场才好。

    谢芙桐一惊,警惕地后退两步,张目粗粗打量,心头讶异更甚。

    严三爷一双蒲扇大手紧紧揪住钱掌柜衣领,掌柜个子矮小,叫这么一拎一提,几乎脚尖沾不到地,一张脸勒得红里透紫。

    “哎呀呀,严爷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大堂食客慌得朝外跑,大门却被严家众多家丁把住不放,只得骂骂咧咧转头爬上二楼,围在走廊阑干旁看起了热闹。

    《表姑娘只想安静搞钱》

    她一张脸苍白又倔犟,几缕汗湿的头发狼狈贴在颊边,背脊仍紧紧贴住墙面,仿佛恨不得钻进墙缝里去。

    “咚咚,咚咚”,谢芙桐胸膛中已如擂鼓,震得耳膜有些发痛,不断有利箭般眼神嗖嗖射来,她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墙边瓷瓶花盆应声砸落,有几桌食客的碗盘饭菜也惨遭毒手,残羹碎瓷如天女散花,原本雪白的粉墙瞬间开了染料铺。

    但只见这位少年公子扬眉瞬目,眸光灼灼似锋刃,“所谓贱不害智,贫不妨行,谁又是天生就富贵?我等平头老百姓靠双手吃饭,凭头脑挣一家一当,何来穷酸之说!”

    有胆大无脑的家丁张牙舞爪扑上来,还没够到如烟衣角,脖颈后已吃几记手刀,软脚蟹般纷纷趴倒在地。

    幸而素尘只是假死,醒转挣扎着爬到路旁,恰被严三所救。待她伤势半愈,几经辗转通过郡公府下人打听妹妹下落,只得了个“死无全尸,莫再多言”的口信。

    区区一个画工,根本不值得放在眼里,他冷哼一声,又转头迫着掌柜交人。

    他左手还提着个钱掌柜,手上刚松开劲道,掌柜如泥鳅般刺溜脱了身,一屁股坐地上摸着脖子直喘粗气。

    他缓缓别开眼,唇间生出清浅笑意,带了几分调侃,“谢小师傅,莫非属壁虎的?”

    “啪”一声,如烟手中茶夹应声而断,她猛抬起头,眸中满溢怒火,“那个畜生,人人得而诛之!”

    他拳头挥到半空,看着比谢芙桐的脸还大一圈,众看客发出惊呼,不禁为细皮嫩肉的小师傅捏把汗。

    谢芙桐哪见过这阵仗,步步逼退墙角,冷汗从头发丝直淌到后脖跟,尚且支撑着拱手沉声道:“兄台所言,在下不甚明白,不知有何见教?”

    未曾想这么快竟又相遇,且在如此仓惶情境之下,要如何“亲近”于他……她还没想好。

    “哈哈哈!”严三爷先一愣,随即纵声大笑,轻蔑道:“爷爷我还当哪家的翩翩公子,原来不过是个卖手艺混饭吃的穷酸?”

    “谢公子莫要拘束,若喝不惯梨花酿,饮茶也使得。”

    玉葱般的指尖扣住脉门,他手腕处酸软愈来愈强烈,直传到四肢百骸,终于忍受不住痛楚,单膝跪倒在地。

    “说!如烟可是被哪个小白脸拐跑了!是不是你这老货撺掇的!”

    她已支撑得太久,忽觉一阵脱力,叹息道:“总而言之,还请兄台慎言。”

    谢芙桐方才慷慨激昂那劲儿一过,齿间直打哆嗦,转转僵硬的脖子,确定脑袋还在。蓦然听闻这声“如烟”,顿感错愕,就在不久之前,她对这位姑娘的印象是什么来着?

    “杀了之后呢,又待如何?”卫珝面沉似水,“你以为,他一个前呼后拥

    貌美如出水芙蓉?没错。

    她仿佛眺见两朵怒火在对方瞳仁中熊熊燃起,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待要跑为上策,那活阎王已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来,如一堵高墙杵在楼梯口。

    两名青年公子随后踱步而出。

    生存之艰难,谋职之艰辛,在这一瞬,如山呼海啸涌上心头。身为女子,叔伯族人盘剥,高位之人刁难,难道都活该她们承受?这世道迫着女子背负千难万险,她以为早已放下所谓的尊严,可原来,还是如此在意。

    “虚客套个什么劲,咱们三爷日日都来捧场,还不快请到雅间,唤如烟过来作陪!”

    相比起两头不得罪人,自是保命更要紧些,他颤巍巍举起右手指向二楼东侧,从嗓子眼憋出声响,“她,她……”

    “爷,您老行行好!这可不能砸!”钱掌柜已半点笑不出来,带着哭腔嚷道。

    “往哪儿走!”严三爷手指蜷握,骨节发出硌啦啦粗响,“怪道我先前一进来就觉着碍眼,看你小子面带桃花,定不是什么好人!把如烟藏哪儿了!”

    卫珝执杯之手一顿,眸底掠过寒霜,“严兄大恩,珝当报之。然趁人之危强人所难,实非君子所为。”

    大汉不可置信地看过去,肌肉虬扎的黝黑手臂上,搭了只红酥手,莹嫩柔白,纤细修长,散发阵阵冷香。

    醇醴入喉,一阵甘洌香浓弥漫整个口腔,昨日欲饮梨花酒的念想竟圆在此处,谢芙桐只觉手脚暖洋洋的,舒心地长叹口气。

    “弄错了弄错了!”钱掌柜好容易捋顺气,哑着嗓子连连摆手,“他只是个打零工的画匠师傅,不是什么小白脸。”

    待卫珝回到升州,鸿鹄楼已多了个名叫如烟的抚琴娘子。

    这番话说得敞亮,有人想要叫好,觑着严三爷骇人神色,缩了脖子不敢作声。

    方才还嘈杂吵闹的酒楼鸦雀无声,突然不知谁捏着鼻子喊了句“小师傅说得好!”,严家家丁立马去抓,又惹起一阵喧哗。

    眼看指尖已触到细嫩脖颈上跳动的青筋,千钧一发之际,一侧雅间的门倏地打开,有个人影从房内闪身出来。

    喘咳数声,他仰起头回望眼前人,嘴角几乎咧到后脑勺,“如烟……”

    有个家丁一通抢白,猛地吃了严三爷一脚,扑棱摔个马趴。

    除去方才受邀进雅间时相互见过礼,她始终维持一派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绝对不和“那个人”有任何眼神上的接触。

    这是个……什么人?

    严三爷闻言眯了眯眼,不似先前狂暴,显然在估量这文邹邹的秀美青年到底什么来头。

    如烟唇角轻扬,语气温柔似水,嗓音却如砂纸磨砺过一般低沉粗哑,同她的玉鬓花颜完全无法联系到一处。

    钱掌柜“嗷”一嗓子冲过来,谢芙桐脚下打个趔趄被挤到一旁,却见掌柜搓着手净顾寒暄,似乎没把人往里请的意思。

    “他?小白脸?!”

    通身织金锦团花纹长袍,金镶玉腰带,绣金福字履,铁塔般魁伟的身型裹在这堆闪闪金光里,可不就像个亮瞎眼的元宵大宫灯!

    “如烟娘子乃自由之身,去留皆随她意,她与兄台非亲非故,更不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为何口口声声勒令将她交出?”

    这笑比哭还难看,美人面上覆着薄纱,淡淡扫视他一眼,眼波流转之间,抬眸定在谢芙桐身上。

    卫珝垂下的眼睫轻颤,紧握住手中酒盏,直至指节微微泛白,对如烟道:“若我未曾发现你踪迹,你待如何?借抚琴之机,在此地杀了那刘崇?”

    看此人装扮,应是哪个巨商富贾,循着视线对上那张黝黑脸庞,却见他生得豹头环眼,满面胡髭,倒更像个江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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