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夫妻相见，泪水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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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

    在迷蒙与混沌中，在半死不活时，竟有一双干净的手轻轻推他的身体，那人生的俊俏，唇红皓齿，张口急切地说了一堆话。

    梅香一顿，认命道：“很复杂，”她想起什么事，立即站起来，拔高声音，“今日他乡遇旧识，我简直不敢相信，安福弟弟，我有一事要相求。”

    方云鹤心里诧异彼此的默契度，从未见过和她有这么默契的人，她的话向来不多，有些事表面不在意但却会在心中深深埋着。

    他把自己搞得如同行尸走肉，犹如街上的幽魂，悠悠地荡在这人世间，他什么都吃，别人给他什么，他就去吃什么，跟狗抢食物，与猪同睡眠。

    可是，有一天快要睡着时，他想到了在乡里过苦日子的老娘和一众兄弟姐妹。

    那边的歌声停了，而是换了颤抖与谨慎的声音：“你......你是谁？莫不是又来害我的？坏良心的东西，没好报！”

    一想到家中兄妹饥饿得双眼迷离，浑身无力地躺在地面上，一个个虚弱地喊着：“兄长，小弟饿......小妹饿......”

    她嘴笨，说不出什么高尚的话来，她也从不靠言语自证清高。

    蒋君尧一直都没离开长安城。

    他靠什么营生呢？当年的粗衣傲气书生，即便命途多舛，遭人算计，仍要执起那根笔，辛辣讽刺当权者，尤其是那与杨文诚勾结的知县任平生。

    安福吃惊，张口发问：“姐姐，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钱还没有开始寄，倒是在他乡遇到故人了。

    一身的疾病得不到及时的医治，以至于早已落下病根，他的身体虚弱得一阵风都能把他刮伤，可他仍执拗地活着。

    《竖子，看球！》

    “我想......”梅香的哭泣声隔着墙快速传出去，是那样的嘶声裂肺，安福将钱袋即刻塞进自己的衣服里，他急忙问：“姐姐你尽管说就成，我尽力去办，且看天意。”

    待那三人走后，方云鹤与阮璨对视一眼，两人的神情都十分凝重。

    与恶势力搏斗、在火焰中淬炼的一把利剑。

    过往如烟云飘过，她失意过，迷茫过，奋斗过，光荣过，抗争过，屈服过，年华已逝，容颜不再，两鬓斑白，可到最后，她仍然是会因那书生隔墙而轻唤的一句“我的妻”而动容，晶莹的泪水迅速从黑洞洞的眼中流下。

    他书生的锐气被他们杀死了，再也不敢在人前称自己就是当年的秀才郎。

    “安福弟弟，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那人便是梅香。

    阮璨已经松开她自顾自地走了，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漆黑中，方云鹤跟在他的身后，两人都不言语，但都已经清楚今夜彼此是来干什么的了。

    只因他心中遗憾为了，他的妻被人捉了去，他身为夫君竟不知在何地？！他想要去找那始作俑者周旋、控诉，可得来的就是如此这般——残破的身躯。

    难道她的恩人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监察御史吗？

    更令她气愤的是那知县任平生，一方为官，竟不为百姓干实事，而是站在财大气粗的富豪那边为非作歹，专干欺压辱没他人的事。

    梅香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见到自己的乡人，她以为她要在那个院子里发霉发烂，成为滋润泥土的养料，可没想到，苦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到苍天的眷顾了，她竟不知如何是好。

    *

    那一晚安福对着明月思念家人，每月的那日他要给家人寄钱的，可现在钱存够了，他却因刚逃出杨家而不敢出街汇钱给家人。

    安福本不想搭理，可又想到如果真是梅香姐姐呢？在这异乡能见到亲友，这是多么令人欣慰。他顺着墙根，低声问墙内的人：“可是梅香姐姐？”

    他邋遢，不修边幅，身体虚弱，心中的信念塌了，活着便没什么意思。

    倘若都这样相互勾结，杀伐随意，那未来还有多少个蒋书生成为黄泉下的冤魂？又有多少位美貌如花的姑娘因男人的妒嫉与独占，沦落在深宅大院失去自由的金丝雀呢？

    他是家里最大的，当年家乡闹饥荒，大家有了上顿没下顿，肚皮扁扁，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身体虚弱的孩童饿死。

    没人能知道，在一个地方被困了几年，甚至想要自寻死路时，竟意外得知夫君并未死去的消息，这对她来说，就像是将死之人在临死前终于获得了帝王的赦免，就像是一个失意的人突然找到了能为之奉献一生精力与热忱的希望。

    梅香苦笑，晃了晃手腕处和脚踝处的铁链子，发出一串金属碰撞的嘈杂音：“我哪里能出去呢？简直是痴心妄想，况且别人进来了也是白搭，我被困在暗不见天日的笼子里，根本没有出头日。”

    阮璨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但面部表情微微松动，看起来不那么吓人，方云鹤这才稍稍松口气。

    方云鹤心中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个人就是任平生提起过的——监察御史。

    清亮的月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越来越长，他们的神情隐没在黑暗中。

    安福盯着自己手中的钱袋回：“姐姐你说，不必客气。”

    巧妙的是，那年杨家小姐游山玩水到此地，一眼就相中了他，说是将他卖到杨家，他可以每月领些薪资。

    竟真是同乡！真是旧识！

    地牢的空气粘稠且闷热，广阔的世界像是被压缩成这么一块黑黢黢的方块，伸手不见五指，大喊能听到回音，难闻的气味飘荡在整个黑屋里，使人喘不过气来。

    虽然不知道那蒋书生是谁，但一想到这样一位诚心诚意为梅香的才子冤死在恶毒无赖般的杨公子手里，方云鹤就无法再正眼看待杨文诚。

    能够在朝廷内部张罗一张暗网，应该极有权势吧，执掌大权，还能够做到刚正不阿，惩恶扬善，真可谓难得，简直是在贵胄与无赖中杀出的一把专斩邪恶的利剑。

    梅香松了口气，面部表情不再那么紧绷，她被那句话温暖到了。

    事情是这样的。

    她不喜高扬拯救什么苍天这种虚伪的空话，她更喜欢沉默着做事。她的思想，她的价值观，她的性格，都融在一件又一件具体的行动上。

    安福不敢找之前杨家的寄钱人，他只能另找他人，路过一处偏僻的地方，他竟然听到熟悉的歌声。这声音极像是曾经家乡里的姐姐梅香，如此熟悉是因为小的时候梅香姐姐总是唱给他们听。

    安福急忙替自己解释：“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觉得你的声音像极了我的一位同乡姐姐，才有此发问。”

    这岂有此理？简直没有王法，没有规矩。

    当年在监狱里被废了双腿和舌头，他心中仍有挂念，不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个让他家破人将亡的地方。

    安福柔软的心便像被利剑划开，他顾不得其他，第二天便攥着钱托人寄钱。

    方云鹤想，等她完成这个任务，她要再次去那个山洞确认一下，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查出信息。

    在方云鹤去参加蹴鞠比赛时，安福一直都将方云鹤临走前不要走动的叮嘱铭记在心，到饭点时，他让店小二来房间里送饭，该睡觉时，他就脱了衣服上床闭上眼睛。就连去茅厕时他都要预先乔装打扮一下自己。

    *

    他们沉默着前行，背影却无比坚定，坦荡的样子如天边挂着的那轮光辉明月。

    方云鹤想到此直打寒颤。

    这地牢潮湿阴冷，有冰凉的水从上方结实的石块下滴落，一滴一滴，震荡在他们耳边，恍若凌迟前执行官报数的声音，也是这么机械难耐。

    是的，只要想起蒋君尧，那多年未见的蒋君尧，那传闻中已死在狱中的夫君，她那颗被冻死的心便又鲜活起来，又和正常人的一样砰砰直跳，和当年一样为爱人狂跳不止，好像年轻了几岁，她还是那花冠红袍的娇贵花魁，他是那素衣贫穷但傲气的书生。

    转过脸，将视线从那三人身上移开，方云鹤发现阮侍郎这会儿的神情十分冷峻，平日里就挺冷漠的一张脸，这回更是直接没表情，但隐隐的，方云鹤觉得他没表情的样子更是可怖，好像随时要爆发，随时会冲下去与那三人搏斗。

    虽然梅香姐姐看不到他的动作，但安福仍然在拼命地摇头，他清了清嗓音：“梅香姐姐，你不要这么想，应该乐观点，云鹤姐姐发现我不在客栈，一定会来寻找我的，而且，蒋书生一定不会弃你不顾的。”

    “我是安福。”

    方云鹤默默记下这把利剑，但她又转念想到，方才杨芯说监察御史前不久受了重伤，她便想到那日暴雨之夜山洞里的情形，那个时候漆黑的山洞里恰好有一位受了重伤的人，也正是那个人将她从一众杨家家丁手中解救出来的。

    梅香的双手和双脚都被捆得生疼，她看不到手腕处的血红，可那疼痛的触感是那样清晰，听到对面的呼吸声，她知道安福弟弟就在那里。惭愧的情绪将她的身心都掩埋了。

    可后来他便放弃了这个行为，既然他们都觉得他必死无疑，为保全自己，他便不增加诸位的猜疑，只当是自己死了罢！

    那时的她确实有这样的感觉，她的整个生命都被激活了。

    蒋君尧只觉得自己是在做

    两人互相问候寒暄，沉浸在一时的惊喜                                                重逢，聊了有一时有余，安福发现竟只闻梅香姐姐的声音，却不见她本人出来，甚是好奇。

    梅香瞎了双眼，可声音仍很亮，中气十足，此刻她和安福均被绑了双腿和双脚，分别倚靠在两根粗壮的柱子根部。

    “我想让你找这样一个人......他没了双腿......”

    而安福自己在杨家十分简朴，每每将存下的钱都寄给家里的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