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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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香晚姿态虽放得低，那也是她想放得低，接触了解了裴勋几回，她知道裴勋多吃软不吃硬，否则也不会明知打不过裴麟也还要凑上前打。

    徐香晚今日也穿了一身淡青色小衫和荷纹罗裙，头上只用一支素简的白玉簪挽起满头青丝，立在满院青翠中，显得尤为清凉可人。

    黑漆漆的一片，徐香晚看不清他的脸。

    裴勋身为裴氏子弟，虽然身上沾了些恶习，但郑氏并非心肠歹毒之人，裴秀也是朝中肱骨之臣素有清誉，是以两人生出的嫡子在两人教养下本性实则不坏，只是裴秀终日忙于政事，郑氏又过于宠爱这个独子，多只求个裴勋平安喜乐，裴勋也尚未做出什么影响裴氏满门过火的祸事，郑氏便大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好好，你们兄弟二人莫生嫌隙，以后以和为贵，以和为贵！”郑氏捂着帕子笑个不停，硬是要将两人留下来再用次早膳，后来还是在徐香晚“以后有的是机会”的相劝下才作罢。

    今日廊下她遇裴勋，行礼后道：“从兄，有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裴氏先祖在上，也定不会希望你们两兄弟闹成如今这般模样，就当弟妇欠从兄一个人情，也如同祖母般，给我夫君一个机会罢。“

    从二房出来，徐香晚心中生出密密麻麻的欣喜，裴麟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与其树敌，不如交友。

    裴麟和徐香晚跪在堂外。

    是林大将军留给他的遗物，用一次少一次，不会再多。

    重生后，徐香晚忍住心中愤恨，曾数次东敲侧击试探徐崇，想要撕下他伪君子的面目，却时常心痛难忍，请过好几个郎中来看诊，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含糊地说她气虚体弱，配了些补肾益气的汤药，后来寻得养心丸作日常服用。

    那一瞬间，徐香晚突然什么也问不出口了。

    这些天，徐香晚睡得很安心，裴麟睡相很好，睡着时是平躺着的，睡醒时绝对也是平躺着的，一分一毫都不会差。

    但今日是个大日子，徐香晚在前天夜里就特意吩咐了见月，只要她家姑爷醒了，无论何时，都要把她叫醒。

    郑氏的心跳的更厉害了，讪讪道：“快起来。”

    是她太小看了裴麟，还是裴麟正在飞速改变？

    看着行礼不起的二人，裴勋心中五味陈杂，既有惊讶，又有畅快。

    裴勋那双桃花眼闪烁了一下，明明被裴麟打得口齿不清，却偏还要勾着唇懒散道：“好啊，就看你们敢不敢信了。”

    长夜漫漫，他们就如此相对着，徐香晚看着罩着她的少年郎的轮廓，几次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两日后的清晨。

    郑氏的抽气声大的堂外洒扫的女婢都能听见。

    他转身沉沉道：“我一个人去便可。”

    “你觉得我应该先去给裴勋道歉。”

    “好。”声音中仿佛带了些浅笑。

    “从弟，你成婚那日，我喝多了酒，行为肆意妄行了些，前几日也是我不知轻重，伤了弟妇，我们一报还一报，往日恩怨，就此勾销！“裴勋便同样躬身行礼道。

    林氏的话对他震撼这么大？还是那一巴掌把他打蒙了？

    吵醒后徐香晚满脸愧意，虽然黑魆魆得也看不见她的神情，但她的声调总是轻柔的。裴麟便开夜灯给她拿来了几个软枕，就围在徐香晚左右两侧，防止她夜里翻身。

    甫一进堂，徐香晚便随裴麟给郑氏行了一个大礼。

    鬼使神差地，望着他广袖下晃动的手，她追了一小步上去，刚好与他十指相扣。

    裴麟背着月光转过身，他现在好像能接受她是他的妻这个身份了。

    裴麟的转变令她猝不及防。

    徐香晚沉默着不肯用了，推三阻四好几次，裴麟还是固执地让见月帮她上了药，最后徐香晚松口，条件是要裴麟乖乖地陪她在床上静养，于是两个人在垂纱床上度过了大半时光，徐香晚趴着看账簿，裴麟躺着看兵书，见月无事便睡午觉。

    婚夜那天她将酒杯怼到裴勋嘴边，他在裴秀的命令下不得不喝，出了大丑，现下她请求裴勋不计前嫌恭身相求，也就当是解了他的气罢。

    ......？

    初时徐崇谎话连篇，满口对她阿娘棠梨的情真意切，每每痛得徐香晚心口有如百蚁噬心，冷汗直滴，可后来随着徐香晚对徐崇厌恶的加深，她发现徐崇对她说谎时，她心口的疼痛少了很多。

    今日伤好，也是裴麟要去二房赔礼的日子。

    裴麟最终没有拒绝，“好，那便一起。”

    萱堂内，沉水香浓郁得令人想入定。

    何况，她今日出雅颂堂遇见裴勋时，就已经再一次探过了他。

    起来后，裴麟又垂眸向裴勋拱手躬身行礼，他躬了半腰，足显诚意。

    下一刻他自答道：

    养了三日，裴麟和徐香晚的伤已大致无碍，裴麟的药膏比郎中开的药酒要好用得多，徐香晚在夜里问过那是什么药膏，裴麟隔了很久才回道：“云白膏，祖父留给我的。”

    裴麟滞了一步，听见徐香晚凑近身边问：“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后来两日徐香晚是不翻身了，她开始喜欢趴着抱着软枕睡，像是躺在绵软的云层间，睡着睡着，左脚便压在了裴麟的腿上，有时睡意朦胧还会踩上几脚，像是虽然身在云间，但确认了脚下是实的，才更放心地入梦。

    用完早膳后裴麟抬脚出了屋门，徐香晚紧随其后，却见裴麟突然停了步。

    成婚近三月，在朝朝暮暮的相处中，不用言说，他们已生了别样的情谊，那或许无关情爱，而关于一对少年夫妻的相互陪伴，或许还有相互支持。

    她给他把每一个衣褶都理平，抬眼落入那双黑眸之中，已经化开往日冰霜。

    他的声线压得低低的，散在夜中带着几分少年郎初熟时的喑哑感。

    将二人扶起，不待郑氏向他使眼色，就见裴勋欲行不合礼制的大礼，但顷刻间便被裴麟扶起。

    裴勋拂了下鼻尖，悻悻然地端正了身子。

    裴麟不用她多费口舌就愿意道歉，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从兄安好，我夫妇二人诚心致歉，还望往日恩怨，一笔勾销。”徐香晚随之行礼开口道。

    “你觉得我该如何。”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徐香晚正欲启唇，却听裴麟罕见地先开了口。

    他眼中被风吹了一池波澜，唇角弯了些幅度道：“去母亲那。”

    无论是谁，只要看着她的眼睛说谎话，她就能感到胸口疼痛，疼痛度还会因说谎之人不同而不同。

    第一次，兄弟二人之间没有剑拔弩张，两人的手没有用来胡扯对方衣领，互往对方脸上招呼，而是一个行礼，一个扶礼。

    这几日郑氏对他谆谆教诲了许多，拍了他好多下。他并不是不分对错，身为从兄，更应以身作则，裴麟这样的疯狗都能向他低头，他好歹比裴麟更像裴氏子孙几分，怎么能落后呢。

    她是想要裴麟与裴勋能够重归于好，但并非是想要裴麟妥协示弱，而是她觉得，若是一直交恶，那么裴勋就会成为裴麟在裴氏内部的一个刺破口，不知何时就会从这个口中飞出刀枪剑戟，甚至有可能是令人防不胜防的背刺。

    徐香晚噎住。

    回握她的指。

    归宁那日，徐崇告诉裴麟徐香晚有心疾，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她是有心疾，但不是寻常的心疾。

    但徐香晚的睡相便些许有些差强人意了，她虽然趴着睡，但睡着后总是无意识地翻身，一翻身就会扯痛腰间的伤口，裴麟睡得警惕，她斯哈一声就能将他吵醒。

    ......

    二房的雅颂堂内，郑氏心头跳得厉害，她看了坐在右侧首大开着腿的裴勋，想起徐香晚那日的话，不由斥了一声：“坐好！”

    裴勋想要徐香晚心有不安，可徐香晚却能确定，他说的是真心话。

    “敢信。”

    她试了很多人，最后才得出结论，原来她对一个人的感情越多，这个人对她说谎时，她的心便会越痛，寻常的陌生人对她说谎，她的心口只是会有异样，如被一只狸奴轻轻抓了一下般，尚能忍受。

    她怕扰了裴麟睡觉，仔细扫过好几眼裴麟眼下，见没有发青才心里好过些。

    早上裴麟早已起身盥洗，徐香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睡姿极为不雅，虽然身量小但还是横跨了大半张床。

    她曾以为，万物因果，用病体换来重生已是大幸，可吃多了汤药后，却隐隐发现了心痛的规律，几番验证下，才意识到了重生后的她获得了怎样的能力。

    前夜下了一场急雨，淅淅沥沥拍打着窗外芭蕉，天光大亮时，已经雨过天晴，一道飞虹挂在天际，和着清脆的婉转鸟啼声。



    堂外响起脚步声，不一会，一对着青衣的璧人款款入了堂。

    “我自是要一同陪你去的。”她浅浅笑着回道，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郑氏这下才是真的放下心来了，心中高兴得不知如何形容，满面红光。

    徐香晚能识人心。

    怎么不敢信呢，徐香晚看着裴勋的桃花眼莞尔道，她的心口毫无波澜，没有一丝痛感。

    就比如那天归宁，徐香晚问徐崇是否真的不急于迎娶继室、徐崇说不急时，徐香晚就知道徐崇是真的不急，所以这段时间她才放心地待在裴府，只要希音的消息没传来，徐府就不会生变故。

    裴勋端着身子，看着朝他低下头的裴麟，眉头紧锁，裴麟......竟然是在向他道歉？

    裴麟今日穿了一件青色圆领衫，徐香晚心血来潮挑了一个白玉松鹿纹带钩，绕到裴麟身前给他系上，站在他身前了，徐香晚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娇小，好像只有裴麟的一半大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