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归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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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香晚看了几眼，就着烛火烧了，拿着汤药回内室继续看顾裴麟。

    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大意是说：无妨，不必拘泥于俗礼，只望囡囡与夫婿鹣鲽情深、琴瑟和鸣，他一切都安好。

    徐府门庭不大，相比裴氏气势磅礴的六扇朱门，徐府大门只有两扇，外头镇着两个小小的石狮子。

    她们在同一夜，失去了阿娘，在那场灵堂大火里。

    第七日，徐崇从金陵赶到了南康，据说来的太急，途中跑死了两匹马。

    见裴麟喝完了汤，她又盛了一小碗，推过去，试探着问：“今日可否随我归宁？”

    见月噗嗤一下笑出来，喊停了马车去付了几个铜钱。

    她在等。

    见裴麟没有脸露不耐，她才低头将卷起的纸条在掌间慢慢展开。

    金粉楼台飘着各色旌旗，有茶坊、酒楼、绸缎铺等等，街上人烟如织，时不时有四角悬着铜铃、挂着熏球的宝马香车与他们擦车而过。

    见状，徐香晚心中一喜，留裴麟自己继续用膳，自己则带着见月去外堂召来李管妇，安排下车马以及通报林氏等事项。

    而寒门子弟，即使入仕为官，哪怕官至上品，也难能迁入清水巷，一般居住在城西区域，中间隔着长门街，壁垒森严。

    棠氏一族，进可入朝为官，退可返南经商，权财名皆有，功勋再盛，难免惹帝王不安，好在棠氏一族颇有远虑，自经商起每年多交半倍税赋，南梁哪地需要赈灾什么的，棠氏也是义不容辞慷慨解囊，几世下来虽有旁支入仕，但也都是些清吏小官，多只徒放性自在，没有多少野心。

    见月替徐香晚回徐府传了个口信，回来后带来徐崇写的一封信。

    十三岁那年，徐香晚的阿娘——棠梨收到父亲病重的书信，当天带上了徐香晚启程回南康，可回到南康时为时已晚。

    哪有女子不会为自己容颜受到赞赏而暗自开心呢，徐香晚拿着那支还沾着露水的珠砂玉兰，在裴麟眼前故意一晃，然后摘下一朵别在乌发云鬓之间，笑开来向裴麟挑眉，表示得意。

    李管妇是个能干人，原本归宁一事应早一日准备，好过当日临时调度手忙脚乱，但李管妇一听徐香晚要归宁，不仅及时派人通传了林氏得到首肯，还在一盏茶的工夫内就安排好了车马。

    一个貌若潘安的寒门朝臣，骤失爱妻，扯着独女，抱着骨灰，满脚鲜血淋漓，十天不到就瘦得跟个骷髅似的，一步一步地哭诉他的哀痛之情，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李管妇在车厢外笑着向她行礼道：“大娘子说，耽误归宁本是裴氏失礼，徐郎中素有情深义重的美名，又养得娘子这样一个妙人入裴氏，这些只是区区薄礼，万望娘子莫再推辞。“

    徐香晚将那一小碗汤再往裴麟手边推了一推，有些讨好地冲他一笑，脸颊两侧浮现一双小酒窝，眉眼都弯得让人有些醉意。

    这就是答应了。

    前世，继母入徐府后，嫌弃野花低俗不入流，不顾她痛哭流涕的恳求，将满府的野花都拔了个遍。

    这一世，自重生以来，一直由她执掌家事，只要有她在，徐府的野花，想开在哪就开在哪，哪怕她已出嫁。

    第十四日，徐崇领着哀若心死的徐香晚，离开南康，返程金陵。

    情深义重......

    路上这么一个小插曲过后，马车很快到了徐府。

    他们未时出发，行半个时辰不到便能到徐府，在徐府待上一个时辰多便能用晚膳，用完晚膳回来也不耽误裴麟后屋练武。

    上面写着奇异的字符，寻常人勉强看得懂几个字。

    徐香晚先让马车停在了徐府的后巷，待见月回来禀报后，吩咐将后车留在后巷，待会儿好搬车上的那些重物，然后吩咐着马车驾到了徐府正门。

    徐香晚回到金陵时，与去时相比，失去了阿娘和阿娘的贴身女婢温姑，带回了希音——温姑之女。

    府墙外探出几支姣盛的野花，那是阿娘生前特意去山野寻的种子，悉心栽培而成的，比起其他名贵花木，阿娘就喜欢生命力旺盛顽强的野花，一到夏日，能攀爬满一整墙。

    前世，徐香晚偷偷起身去给棠梨送食盒，刚好遇上灵堂失火，想要扑进火海却被仆人一把拦住，但最后也灼伤了面容，变得人鬼不辨，终日厚纱遮面，后守满三年丧期后，徐崇就迎娶了继室入门。

    徐香晚浅浅地啜了一口，和站在身前的希音会心一笑，不过十余日未见，倒像是隔了三秋。

    裴麟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她连忙补充道：”归宁本就耽搁了多日，再不去，我怕阿父伤心。“

    金陵城中，世家大族一般聚族而居，世家挨着世家，相互走动也甚是方便，比如裴氏一族就居住在世家遍布的城东清水巷之中，紧挨秦淮河。

    希音年岁虽不大，但主掌徐氏后院事项，她长得端正匀称，眉宇间有一股英气。

    而这一世，徐香晚重生醒来时，已是失火的第二日，她一睁开眼，就听见哭丧声震天动地，外头明明天光大亮，可棠府上空灰扑扑一片，满是漂浮着的灰烬，里面或许有着她外祖和阿娘的骨灰。

    徐府就在城西的三元巷里。

    徐香晚脸上一滞，又拿着帕子掩了下去，回道：”那就替我多谢母亲了。“

    裴府门前，一切准备妥当，裴麟也很是配合地坐上了马车，即将开行时，李管妇带着一帮仆从匆匆从裴府出来。

    到了这一代，棠氏本家一共两支，大支家主便是徐香晚的外祖父——棠植。

    徐香晚掀开车帘，见李管妇吩咐着将一些名贵的药材食补如人参鹿茸以及一些贵重的皮料子比如虎皮狐皮等往后车搬，整整有十个大箱子。

    徐香晚放下瓷勺，将盛好的那碗补身子的人参乌鸡汤推给裴麟，“你尝一口。”

    那张纸上写着：徐崇近两日有异，可归。

    只是比起以前装聋子假装听不见她讲话，现今还是能时不时理上她几分的。

    走时，徐崇特取了一小罐灰烬，紧紧抱在怀中，为妻为岳父披麻戴孝，赤脚一路走出南康城，碎石尖砾划破他的脚，血流如注，他声泪俱下道：“我所受之痛不如我妻万分之一！如果重来一回，愿以我身替我妻！”

    一路上，商铺两侧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徐香晚掀开车帘一角，看金陵街巷繁华如斯。

    看完后，徐香晚若无其事地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一旁的香炉里。

    给徐香晚和裴麟行了礼后，将他们引到前堂，奉上一壶刚沏好的香茶。

    门房小厮见是徐香晚和裴麟带着礼来，很是惊讶，希音得了信从后院赶来，装作一脸惊喜地将他们迎进来，只说徐崇似乎随徐掌事出了门，这便唤人去寻寻。

    “李管妇，快快将这些拿回去，适才从库房拿的一些礼已是足够，我阿父用不得这么多的。”徐香晚连忙制止。

    徐香晚敛下眼中的情绪，挂上微笑扶着见月下了马车。

    万事备妥，时辰凑得刚刚好。

    夜半灵堂之上，独女棠梨为其彻夜守灵，谁料突起大火，将整个灵堂烧成灰烬。

    百姓都称，棠公恩厚，天火葬之，是天命。棠女守灵，随父同去，全孝道。

    徐香晚出嫁的第三日，裴麟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归宁的事自然就耽搁了下来。

    她这一世终于出了徐府，如不是非回不可，绝不会再踏入一步。

    她看着街景有些出神，没注意到她的容颜已引得一旁行人纷纷回头，一个扎着羊角辫的男童瞧见了车中的她，随手拿起一支阿姆卖的花抛向车内。

    徐香晚吓得缩了一下，待看清怀中是一支新鲜的珠砂玉兰，往后再望去时，只见那男童被他阿姆揪着耳朵教训，频频向马车方向行礼大声道：“小子惊扰贵人出行，望贵人海涵。”

    南康一等的名门贵胄——棠氏大支家主棠植病入膏肓，当时是吊着一口气在等他唯一的独女，看到棠梨和徐香晚后，只看了一眼，手都还没有摸到，那口气就断了。

    裴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匆匆撇开脸去，表示无趣。

    棠氏祖上本世代经商，很是富硕，后在乱世中有从龙之功开辟了南朝，因此棠氏一族被剔出商户，特赐丹书铁券，棠氏儿郎可入朝为官。

    这一日午膳间，一张纸条被见月塞进了手心，耳语道：“姑娘，希音来信。”

    按照南梁的礼俗，新妇出嫁第三日要同夫君回娘家省亲，也称作归宁。

    他顿了一下，看了眼徐香晚，又垂眼看向那碗黄澄澄带着几颗枸杞的鸡汤，最终还是拿起来喝了几口。

    自从上药那晚后，徐香晚明显觉得裴麟对她没有之前那般抵触了，但也只是稍好了一点点，话依旧少得可怜，这两日午膳过后总是出府，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在那场所谓的天命里。

    棠植病逝之日，因其经商有道，待人又极为宽厚，百姓为其哭丧，跪伏者绵延数十里。

    可惜，棠氏虽出过十余名位列三公九卿的人物，但大多棠氏儿郎沉浮在宦海之中，总觉得不如各地周游经商来得快意自在，因此在经历了几次朝堂上的明枪暗箭之后，纷纷辞官继续经商，慢慢发展成皇商，与各世家大族结交，守着一个世袭的公爵在南康逍遥自在。

    第九日，在徐崇和棠氏小支家主棠桢的共同操持下，将整个灵堂的灰烬用几层白布裹在一起，合葬在了南康的春泥山上。

    另一方面，棠氏一族多出痴情情种，几世家主都只娶一位正室，少有妾室，因此子嗣不兴，且联姻不看重门第，所以很多姻亲也非世家大族，少了些帝王的忌惮猜疑，倒多了几分另眼相看。

    这是她和希音之间秘密沟通的独特方式，只有几个人能看懂。